依旧是青色竹片的台阶,却是多而陡峭,蜿蜿蜒蜒通向位于天圣山底的玉华池。玉华池其实并不是池,若真要较真儿起来,这应该是一个潭,深不见底。传说只有抱着虔诚的心来面对佛祖的人,才能让寒气肆意的潭水泛出几抹温情。若心术不正,对佛抱有任何的亵渎之心,那么不但深潭中的寒气会直接夺取人的性命,而且滋生在深潭底部的海藻也会将这沐浴的人,拖入阿牛鼻祖所掌管的地狱。不过这一些都仅仅是传说,因为数百年来很少有人真真正正的踏入过玉华池。
国师自然是不用进玉华池的,因为他本就被定义为上天的使者――非凡俗之人,而只有凡俗的人,才需要在玉华池中浸满三天三夜,用玉华池水洗尽周身的俗物,荡涤去满身的秽浊,用最纯净的身心,来向佛祖诉说一个乞求。而落红和苏皇后,皆非国师,皆为凡俗之人,于是进玉华池便是肯定的了,而玉华池中的传说,也多少让落红明白了那位曾经拥立过皇后参加乞天大典的人对于皇后突然退出乞天行列未有太大反映的原因了。想想乞天这样无尚荣耀神圣的事情,已然失却帝宠的皇后怎么甘心就说退出就退出了呢,还有那些人怎么不再激烈反对了呢?原来是要危及性命的啊!呵呵真是可惜,她也想退出,却没得选择,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未曾相信过这个传说。看看这池水吧,平静而温润,淡淡的雾气萦绕其中,还真有些像黄泉路上的转生池水呢。真不知道这样骇人听闻的传说是谁传出来的,因为在她看来,这人人畏如死潭的玉华池,不过是一处温泉池水罢了。
“红典容,奴婢为您沐浴更衣!”祈雪神色肃穆地跪在了落红的面前,仿佛这一池的池水便是那不容亵渎的佛祖一般。
落红点点头,看着祈雪起身,祈雪双手麻利地松开了落红松散地匝着头发的绸带,又是无比庄严地将绸带折叠好,安放在一旁跪坐着的侍女所拖的盘子上。
落红张开双臂,方便祈雪将腰间的衣绳松开,然后杏黄的纱衣缓缓地褪下,再是里面的中衣,都无比仔细的折叠好,放在托盘上,待到祈雪想要再褪去落红里衣的时候,落红却是对着她清浅的一笑:“祈雪,够了,接下去我自己来吧!”
祈雪收手,蹙眉看着落红,似乎想要告诉她入玉华池的规矩,可是更快的,却被落红打断了:“祈雪,下去吧,你知道我的习惯!”
是的,祈雪该知道她的习惯,哪怕她是落红的贴身侍女,也不曾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到赤裸,当然不会是因为落红不习惯在人前赤裸,虽然这也曾困扰过落红,但毕竟只是小节。在如此神圣的玉华池面前,如此这般无视规矩,坚守所谓的习惯,自然不是因为这些小节,落红所坚持的,其实是这具身体的秘密,一个不大愿意被太多人知道的秘密。那个如今在落红看来,该是巨大麻烦的秘密。
祈雪看着落红,知道了落红的坚持,照旧跪在落红的面前,恭敬地说道:“红典容,玉华池为圣水圣池之所,一旦您踏入玉华池水,乞天的仪式便正式开启了,青灯禅师吩咐过,一旦仪式开启,神力的封印便也解开了,所以,未免奴婢等人带来污浊之气坏了乞天仪式,触怒了神颜,在今后的三天里我们都将在外等候,待到三天期满,奴婢自会带人送来衣物接典容出去。”
祈雪看了看落红,似是担心一般地又说道:“典容,仪式一旦开启,直到结束,您都是无法进食凡俗之物的,而这玉华池附近生长的圣果便是你果腹的唯一食物了,所以……还请典容一切小心。”
落红对着祈雪点点头,丝毫不在意自己今后三天的粮食问题,生死有命、生死有命,怕是阎王也不会让她做个饿死的鬼吧。如果她真的就这么容易就死了,也许那奈何桥边的女子也会再一次将她送回这里吧,她虽从不是虔诚的信徒,但却相信那个女人有这样的权利以及力量。
祈雪又福了福,才领着侍女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一时间整个玉华池安静的有些诡异。
落红静静地站着,久久,才褪去了脚上的鞋袜,赤脚踩在了玉华池边的草地上,轻轻的蹲下身体,闭上眼睛,感觉着周围一草一木清浅的呼吸,肆意的灵气围绕在整个玉华池水之上,真的是不输仙界的池水。
慢慢的,原本平静无波的玉华池的池水开始一波一波抚摸落红赤裸的双足,清浅的叹息声,仿佛在催促着她回到母亲的怀抱中。
缓缓地,将白色的里衣褪下,一步一步走入温润的池水中,撩起四散的长发于一边,将右肩肩胛骨处的一抹朱砂印迹赫然地显现了出来。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原本那双足无处依存的池底,温柔的海藻架起了柔软的水床,落红放心的让自己慢慢的沉醉在玉华池水中,任凭池水一遍一遍,冲刷着那宛如杜鹃花开的朱砂印迹。
温柔、刺痛、灼热,一股股热气不断地自足底快速冲向朱砂印迹处,落红偏头看着自己的肩,从着池水的倒映中,看到益发赤红的朱色,却是怔怔,这样的赤色,到底代表了什么?
落红看着天空,水烟缭绕,让原本纯蓝的天空变成了白色的雾气,周围一片宁静,直到那清浅小心的气息曝露了来人的气息……
落红依旧是身在玉华池中,只不着痕迹的往着池水更深处缓缓走去,赤色的朱砂印迹,也被她悄悄地掩藏进了泛着绿波的池水里。
“林落,瞧瞧,我们在这玉华圣池里找到了什么?不会是一个花中仙子吧!”戏谑的声音先一步人影传了过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后,便是两个男子从矮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落红站在池水的中央,看着莫名出现的男子,不禁皱了眉头,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似乎随着这两人的出现而出现了。
其一男子身站其后,侧立,很是自然地将视线避开了整个池水,同样黑色的缎面衣裳,却没有任何暗绣,手边扶握的银色长剑,成了他通身唯一的亮色。再看他的样貌,刚毅冷酷,严谨而自制,完完全全的军人气质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他是侍卫,一种皇候身边才出现的一等近身侍卫,更甚者,是一种隐卫。但是望着他,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另一的男子身站其前,二十五、六岁光景样子的男子,头上带着束发的是黑色镶金边的头冠,一件绯红镶边金线刺绣的百蝶戏花的墨褐色宽袖,束着金色绸丝攒花结,拖着长穗的宫绦,外罩黑色花排穗褂,脚下穿着缎面黑底的小朝靴,看起来一身通黑,却无不彰显着强烈的气势以及无尽的奢华。再看他的样貌,剑眉微敛,收尽光芒,却又在唇边泄漏一丝讪笑,高高站立于池水未及的岸边,自有一股威仪,这个男子,给人太过强烈的感觉,只一眼,就明白了她眼底的侵略,但为什么自己心中总觉着放心?是因为他周身没有任何的杀气,所以自己才不觉着害怕吗?
“瞧瞧,瞧瞧,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不愧为是人间绝色啊!”前立的男子毫不避讳地看着落红,啧啧称奇的话语和眼中的轻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美人,怎么不说话了?是怕了?还是哑巴了?或者……真是这玉华池中的花仙?”
落红盯着男子,依旧不言,只看着他们,不信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
觞朝乞天每次都是轰轰烈烈的隆重,这次又是遇到国师亡故,乞天之人受劫,恐怕受关注度早就超过了从前,何况,他们是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不是主道,显然的也就不是无知误闯,如果往深里想想,恐怕他们也是冲着她来的。只是他们是暗杀的刺客,还是……
“美人,在想什么?”华衣的男子轻轻挑眉,说不尽的风流。
“紫式隐!”落红对着男子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落红居然吐出了这个名字,身子竟然微微一愣,看向她的视线也陡然变得异常的深沉。漆黑的眸子里,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讳暗不明。
旋即,男子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对着落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更是转身将手搭在了身后侧立男子的肩上:“纳兰落红不愧是纳兰落红,看来我的确是小瞧了你了,居然只凭林落手中的剑,就猜出了我的身份,我是不是该庆幸,找到了一件不可多得的至宝?”
话虽是对落红说的,却是自始自终都未曾看她一眼,只一味的轻抚那个侧立的男子的手中的银色长剑,低低的叹息:“聪明的人,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是最好的武器,如果不能,那便必须……”
说着便是抽出了侧立男子手中的银色长剑,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她,久久才又轻轻地说道:“杀无赦!”
落红看着那柄直指她的长剑,没有丝毫的移动,只依旧站在池水的中央,远远地望着他。一时之间整个玉华池静悄悄的。
“九殿下,请将剑还给属下!”一声清冷的声音划破了一时的宁静,说话的正是自始至终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的男子。
“呵呵……瞧我激动的,居然拿了我们林落的宝贝疙瘩!”紫式隐毫不在意地一笑,便是将剑向后甩去,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将剑不偏不倚地入了剑鞘之中,一连串的动作,酣畅淋漓的连贯。
林落收剑,却是转身便是朝着矮灌木丛而去,不一会儿便是消失在了细密的林木之间。而落红却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沉默的男子反倒是多投去了一眼。
反倒是紫式隐对于林落的离去却是丝毫不曾在意,他依旧是一眼不放地盯着她,慢慢的向池水靠近,然后蹲下,用手一圈一圈滑动着岸边温柔的池水。
“传说玉华池是佛最靠近心脏的怀抱,只是不想这佛的心胸居然如此宽广,可以揽入这么一个玉琢的女娃。”
落红看着岸边这个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子,近几日在佛寺中的生活已稍稍让她有些明白,这里的和尚没有严令荤腥的忌讳,也没有明令嫁娶的限制,但是,这里的佛却又是另当别论了,人一旦被尊封为佛祖依旧是要求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她相信眼前大姚的九皇子清楚的明白这些,他这一问,怕是在试探吧,试探彼此的实力,试探彼此是否能够成为困境中的伙伴。毕竟眼前,他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多少。
“佛门之地,四大皆空。我之于佛祖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佛祖不会来区分我的男女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