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言十六年,时天朝庆典第八日,红帝探废后苏氏于竹园,归,泪如雨,睡不起。觞德宗忧,然翌日,起,无大碍。晚,侍觞德宗于听雨轩,德宗宠之,次日获封红妃,位居众妃之首,实掌后宫。于屏言十六年元月初十,时天朝庆典末日,册封于雍和殿,觞德宗以帝后之礼待之,各西岚使臣观之。红帝着血色茜素流金凤服立于殿前,觞德宗下阶迎之,红帝色冷而笑,众宾叹曰:绝色天下。至此,红妃之名,无人不晓。然,礼毕,红帝病,移听雨轩不出。――《离尘青鸾本纪》
落红有些浑浑噩噩的,任凭那些侍女宫妃围着她转。那些个恭喜之言,那些个贺喜之论,全都不曾有机会进入她的大脑。
宫里的人安排的速度是极其迅速的,初八晚上发生的事儿,初九下的旨,到了年初十,封妃的大典便已然准备妥当了。就在各国的使臣还没来得及通报本国君王的时候,那个带着预言的女子,也就是她自己,已然成了觞朝后宫之首。
红妃,呵呵,一个因着她的名字新创的嫔妃职位。不过无聊的时候,落红也会想想,这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事宜,而且还如此隆重,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伟大的觞帝早就谋划好了?!
封妃大典很隆重,觞帝甚至以娶帝后的礼节迎娶了她。令所有众人都明白,她,纳兰落红,是觞帝心中的挚爱。可惜,又有几人知道,那日服侍着觞帝安寝的,不过是她身边的侍女――祈雪而已。
病泱泱地坐在听雨轩的亭子里,不知为什么,今日身体总是不太爽利,却又说不出不舒服的地方,也许是太累了吧。
呆呆地看着正午的天空,有些不明白所有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进展到眼下的田地,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整个剧情就如此急转直下了,而更加不明白的是,觞帝,这个心机深沉足智多谋的帝王,又在这场闹剧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受害者?还是计划的策划者?甚至他近日里来夜宿听雨轩,却一直召祈雪侍寝到底又是何等的算谋?可想想,也觉着对了,区区的她,如何想得明白那帝王对于人心的谋算呢?
心里微微有些苦笑,人心?呵呵,若要谈论对人心的看透和计谋,在这争权漩涡的中心,哪怕她多享有了二十九年的生命,多接受了进化了千年的文明,也不过是一介未满周岁的稚童,怎么可能和那些靠着计谋成长起来的人去比拼呢?何况,对于计谋最为重要的信息,也恰恰是她从头到尾最贫乏的“物资”!
孙子兵法谋攻篇曾言: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甚至还提出“知得失计”、“知动静之理”、“知死生之地”、“知有余不足之处”、“知战之地”、“知战之日”、“知诸候之谋”、“知九变之术”等等。总之孙子十分重视了解实情,把了解战场上变化的情况作为他灵活指挥取得最终胜利的重要条件。看其兵法,反过来再看看她自己,她知道什么?知朝堂纷争,知帮派党系区分?可往细的说,她又是否知道了是怎么样的权益将这些人联系在了一起?她又是否知道了党系头目下又有多少隐藏的力量在算计和预谋?她又是否知道了这些党系得以维系的原因或者是可以将他们拆分的软肋在何处?不,她都不知道。在这场战斗中,她甚至连敌人都弄不清。是要杀她的觞帝?可他已然杀不了她了,她还在谋算害怕什么?那她是和朝堂上的众人为敌,也想要维系争权的制衡?那她不是和觞帝的目的一样吗?那她还要费尽脑子和觞帝对着干?呵呵,在这场权利漩涡的争斗中,她简直就是一个睁眼瞎的傻子。
“祈雪,为什么?”落红轻轻地开口问着身边的女子,忽略心中微微抽搐的疼意。祈雪,这个和她有着几分相似的女子,到底是谁?又为何这么做?
那日之事,朝堂上的众人以为是纳兰落红被觞帝临幸,故而得了红妃的封号,毕竟,以她,纳兰落红,纳兰明镜爱女的身份,似乎除了封妃,也没有更好的交代了,所以,朝堂上的众人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言。至少,她的封妃,可以安抚一下那个远在边塞的大将军。毕竟,让一个女人权倾后宫,总比让纳兰明镜拿着借口,进军皇城要好。虽然大家都明白,纳兰明镜一直都在蠢蠢欲动,进步进攻不过是一个君臣的道德问题而已。不过她更明白,纳兰明镜眼下不进攻,不是因为没有借口,或者什么君臣道德伦理,他的不进攻,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获得百分百的胜利而已。毕竟那个父亲,是一个力求稳中求胜的人。他的书房里,不就写着――两军交战稳者胜的题字吗?不过,所谓的时间,不也是觞帝想要的吗?他不也想借着时间培植起太子的力量吗?说不定他娶自己,仅仅是想要稍稍稳住在处理边境问题上,有着举足轻重,不可善动的纳兰明镜的行动而已,让纳兰明镜产生犹豫观望的心态,说不定就是这帝王的目的了。不过,无论怎么说,总之那日之事的真相,反倒成了她、觞帝、德英,以及祈雪四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这祈雪和皇帝到底各有什么目的呢?还是说,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不过是在她面前演一场周瑜打黄盖的戏?
祈雪并没有回答落红的问题,仿佛没有听见落红的轻问一般。落红有些纳闷地转头看向这个素白的女子,苍白着的脸,苍白的唇,仿佛是脆弱的瓷娃娃一般。却是双目冰冷,比之冬日里的雪还要冷。
落红知道,经过那日之事,祈雪已然极累,毕竟不管怎么说,不管她是谁的眼线,她都不过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女子而已。何况那日觞帝喝着掺了春药的酒,恐怕更是苦了她了。再加上这觞帝不明目的的,昨日,又是闹了一个晚上,也真是苦了她了。落红原本是想让她休息的,毕竟自己也是女人,哪怕眼下自己多么痛恨她的算计,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何况那日,她也算是代自己受过,虽然不明这是不是一场戏中戏。可惜啊,觞帝似乎因为某种自己不明白的目的,而不愿意放过祈雪呢。就在上午,在德英盯着祈雪喝下一碗防止怀孕的药后,圣旨紧接着又传下来了,硬是让她跟随在了自己的身边。为什么呢?真的是戏中戏,戏做全套?还是别的原因,比如仅仅是因为祈雪的作为伤害帝王骄傲导致的帝王的余怒未消?
“祈雪,为什么?”落红看着祈雪,固执地想要知道答案。
落红看着不言的祈雪,心中滑过一丝淡淡的凄凉。是的,那夜受伤的是觞帝,是祈雪,但是那夜的她,也一样被伤害了。
落红看着眼前这个纤弱的身影,苦笑着,不就是她,让自己第一次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天真和愚蠢吗?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善良和不忍,居然让事情发生到眼下这般田地!而祈雪,为什么要将自己对她的最后一点信任都如此践踏呢?
无可否认,第一次,自己是真的动怒了,这也是为什么觞帝下了旨,而她没有为祈雪求情的原因。毕竟,自己虽有不忍和天真的善良,却并不是一个愿意两次栽在一个陷阱里的蠢蛋。而祈雪却恰恰让她做了这个蠢蛋,第一次是那个《北国佳人》的歌词,第二次却是那日的酒。真当她良善可欺吗?真的要逼她无情吗?她并非是一个同情心泛滥之人呀!
“祈雪,为什么?”落红加重语气,又问道。
祈雪转过脸看着落红,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眼底却依旧是波澜不兴的冰冷,淡淡地说道:“因为,我恨你!”
“……”落红不言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恨自己,但是她轻轻的声音,冰冷的眼光已然告诉我,她的确恨自己,并且很深很深。
“想知道原因吗?”祈雪依旧这样冷冷地笑着,并且不再恭敬地站在落红的身旁,翻弄着桌上落红从不让人动的书卷,坐在了落红的眼前,“也许说出来也不错,毕竟,我很快就没有机会说了!”
落红不明白祈雪为什么会说没有机会说,但依旧沉默着。
“我原名叫做萧念冬,这个名字你一定觉着陌生吧,因为萧是母姓,而我的父亲,你很熟悉,他叫做纳兰明镜!”祈雪看着落红,落红却没有半分惊讶,“你不惊讶吗?我和你算得上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你和我,很像!”落红轻轻地说着,权当作是一种解释。这也是她一再放过祈雪的原因。
祈雪点点头,表示了解,继续说道:“母亲虽不是正房的大夫人,却也是三媒六聘的二夫人,所以,我也算得上是纳兰家的六小姐!”
“六小姐?”落红微微一愣,她以为,她才是纳兰家排行第六的女儿。
“纳闷吗?”祈雪微微笑着,“我的确早你出生两天。可你的出生,却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剥夺了我纳兰的姓氏,母亲曾经说过,原本父亲已经为我取名为纳兰念冬的,可是,你却出生了……”
“我的出生,并不该妨碍你生为纳兰家六小姐的地位!”落红微微挑眉,这似乎并不矛盾啊。
“不错,你不过是一个侍妾的女儿,根本不配拥有纳兰的姓,就算父亲疼你,给了你纳兰的姓氏,也不该夺走属于我,纳兰家六小姐的名份,可你的母亲,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硬是造谣将你捧上了天!”祈雪瞪着落红说道,“什么百蝶群舞,百花齐放,花落惨红霜亦冷,那不过是巫人的骗术而已!”
“原来又是那个预言,夺走了你的一切!不过我不认为纳兰……不,应该说,我不认为父亲会随便相信这等骗术。”落红淡淡回道。
“纳兰将军当然不会被这小小小的骗术所左右!”祈雪微微一笑,“可他却决定做好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他一面对外宣布你不凡的出生,以此得到皇上的关注,另一方面,他去找了国师,并请国师来家里,看看你!”
“……”落红看着祈雪,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母亲曾经说过,国师初次见你的时候并没有觉着你有何特别之处,可纳兰将军却找他在书房里密谈了近两个时辰,然后,他再次去看你的时候,却突然惊为天人,直预言,你就是预言中的红,你说,纳兰将军和那个国师谈了两个时辰,到底谈了些什么?”
“你是认为父亲,窜通了国师,布下了弥天大谎?”落红挑着眉微微一笑,恩,虽然这个版本的说法她听过许多遍了,不过听着祈雪说起来,却又是别样的滋味。
“你不害怕吗?我以为你从我口中知道这样的身世,会令你对你眼前所拥有的地位感到害怕!”
落红揉揉额角,平息隐隐的一波痛意,淡淡一笑:“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认为我在乎吗?”
“……”祈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的确是个难得有趣的女人,陪伴你近半年,我居然到现在为止都弄不明白你到底在乎过什么?!”
“你似乎把话题扯远了!”落红淡淡地笑着,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她想再给她个十年八年的,她也会和苏皇后一样吧,真正掩藏尽了一切的本性。毕竟后宫,本来就是扼杀女人天性的地方,从女人的尊严,到女人的嫉妒,而后培养出一个个心机深沉的恶毒巫婆,呵呵,美丽的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