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鲜血冲破记忆的封印,那自小就弥漫在梦境中的烟雾便也淡淡散去的时候,我才终于记起我转生到人界的原因,我才终于记起,我之所以对那个如红的女子如此专注的原因。
不再是因为她是主子关注的对象,不再是因为她是主子生活的点缀,不再是因为她是极致聪明的女子,仅仅只因为我和她,已然纠葛了许多世的情。
我本是修佛之人,四大皆空,心如止水。修佛、历劫,本是我每一次轮回的生命中唯二的两件事情。而一世又一世,我皆如此渡过。有一天,佛祖告诉我,等我历经了红尘劫,我的修佛便能功德圆满。
我跪谢佛祖,没有特别的兴奋,也没有特别的害怕。几世的修佛路,早就磨尽了我身为人的七情六欲。哪怕佛告诉我,红尘劫最为难渡,我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动摇。历劫,成佛,不过是吃饭、喝水般寻常自如的事情。
那一世,我在七佛山的圣山顶上,遥望西方的乐土,郁郁葱葱的山林,皆在我的脚下,再多少妖娆,再多少清丽,都未曾入我的眼。
而后,一个娉婷的绿衣女子,撑着一把泛黄的油布伞出现在了我的眼帘。婀娜的身躯,掩藏在苍翠欲滴的树木之间,显得越发的迷离,女子特有的柔美,令群山都为之失色。
女子跪叩而上,青色的阶梯,记录了她最虔诚的祈祷。拔剑向天,血染青竹剑,猩红的鲜血,渗入青色的土壤,盛开出最妖娆的杜鹃。满山的妖妍,连那大觉音寺的梵唱都无法压制,腥咸的血香味,随着清晨的薄雾弥散在山野。但我仅仅只是站在远端,没有刻意看着她,却也没有刻意避免看他。我知道,她便是我的红尘劫。
这一世,她用鲜血喂养了七佛山圣山的土壤,用满山的血腥,在我的修佛之路上,设下了红尘劫。但我,不过是一介执意修佛之人,心如止水,波澜不兴。她用一条命,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一条红色的印迹。佛说,等那条印迹淡去之日,我便渡过了红尘劫。那时我以为就是如此了,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已经犯下了执戒。
又一世,我依旧是一个四大皆空的修佛之人。前世留下的那道红色的记忆,随着七佛山圣山上血腥的褪去,也渐渐淡出了我的生命。而这一世,我又遇见了她。
圣山下有一条端急的溪流,每日,我总要跨过溪流,去山顶朝拜圣洁的佛祖,而每日,我也总会在溪流的一边,看见一只赤色的狐狸。我知道狐狸便是她,因为她的眼中,满含着历经一世又一世的爱情。
每一日我上山,每一日溪边有只赤色的狐狸。但我依旧是修佛之人,而她,依旧是一只溪边的赤色狐狸。
“小师傅,能否请您抱我渡河?”狐狸终于开口,轻轻的嗓音,有着难以掩饰的悲伤。只是那又如何,悲伤,早就不在我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四大皆空,断绝七情六欲的我,如今所差的,不过是渡过一场红尘劫而已。
我环手抱起狐狸,轻巧地涉溪而过,湍急的水流,几乎没有办法沾湿我的鞋袜。
很快,我们便到了溪水的对岸。
我轻轻放下狐狸,施礼而过,转身便是向着山顶而去。我不知道狐狸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的东西。
黄昏,日渐西斜,苍翠的翠柏掩映下,山脚的夜,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当大觉音寺晚课的钟声响起,我又来到了溪边,再次看到了那只赤色的狐狸。
“小师傅,能否请您再抱我渡河?”狐狸又开口请求,依旧低低的嗓音下,几乎是一种难掩的绝望。
我依旧抱起了狐狸,涉水而过。
“前世,我与你认得!你是修佛的僧人,我是乞天的凡人。”狐狸轻轻一叹,“今世,我不惜化身为狐狸,也想要记住你的容颜。”
“……”我沉默不言,并不觉着狐狸的罪,该由我来担负。
“佛祖答应我,用血在你的脑海里留下一条红色的斑痕。”狐狸依旧轻轻地说着,“于是今生,你依旧是僧人,而不是佛。你会怪我吗?”
怪?我微微一愣,不,这是佛祖给我的考验。
“我每日每日呆在圣山的溪水边,期望能从你的眼中,看到属于我的倒影,哪怕只是一闪而逝的影像!”
“……”
“你每日涉水而过,每日涉水而归,每日,你都可以看见我,但每日,你都没有看见我。”狐狸轻轻一叹,“佛说,该了了!”
溪水并不宽,转眼间已经到了溪水的对岸,我才要放下狐狸,狐狸却又抓住了我的手。锋利的爪子,令我的手,渗出一丝丝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