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大地回暖,连绵的雨季也终于到了尾声。这个世界总是有太多太多与她的常识不符的事情发生,比如这春,便是一个少雨的季节,只是无雨却非旱。初春,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每日清晨大地则总是萦绕于一片雾气之间,说不出是冷冽,还是温暖。
相反于落红所猜想的混乱,事实上却是一切都十分的平静,相反于废后封妃的轰轰烈烈,她的中毒,觞帝以及百官却是只字不言。伟大的帝王依旧如常,一样的早朝,一样的政务,而后差德英送些东西,晚些时候来听雨轩用餐,再便是回他的御书房,规律的让人几乎要猜想,自己的这次中毒,是否也是他计划之内的事情?
不过,眼下的她已经管不得这些了,因为似乎,有着更重要的事情,急待她去完成。
醒后三天,不算太长的时间,却也让她约略了解了一些该了解的事情。
素问送上一碗浓稠的汤药,皱眉喝下,勉强抑制住反胃的药腥味,却也推开了令她更觉着毛骨悚然的蜜钱。
素问,又是素问。几乎是素问出现在落红眼前的那一刻,她便预料到了祈雪的命运。但是人总是这样,总爱抱着一丝些微的希望去征询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是她却忘记了,她所征询的人是素问,一个永远不会用欺骗对待她的人。所以,可怜的,她只得到了八个字的答案――药石罔效,毒发身亡。
祈雪死了,带着她的不甘葬送了她年轻的生命。不用再问素问更多的问题,只要细细回想,答案便已然明了于心。
是那日的那壶茶水,葬送了祈雪年轻的生命。怎么忽视了呢,那壶茶水是祈雪送来的,她只轻沾了唇,便因为心思的烦乱而没有再饮。倒是祈雪,反常地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喝干了那壶水。祈雪知道茶水里有毒吧,如果应着她一开始端茶而上的计划,她该是希望于自己同归于尽的,那之后呢?祈雪为什么就如此轻易地放过了她,独自去赴死了呢?是良心发现,顾念亲情血缘?还是觉着她活着远比她死去更是对她的惩罚?还有那水中的毒,究竟是谁下的?祈雪吗?她不认为十年都难踏出宫闱的女子能有办法拿到如此歹毒的毒药,那是幕后之人吗?又是谁?
是谁重要吗?落红微微苦笑。她一贯坚持秉性中的善良,一贯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染上任何人的血迹,但是无端的,她却背负了两条人命。先是那湘妃的未出世的孩子,然后便是祈雪,那之后呢?之后又将是谁?
她不杀伯人,伯人却因她而死。听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为什么却压得她心中一片沉重的窒息。难过祈雪的离开吗?毕竟自己曾经如此信任过她。但是生性并非多情敏感之人,加之对于祈雪的命运多少有了一丝预感,祈雪的死,她除了遗憾,却很难有太多的悲伤了。但也非草木无情,不是吗?
落红看着自己那双纤纤素手,终于还是免不得染上杀人的血迹了,为什么逃不开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不用流血就能解决的办法呢?
流血……今后还有更多的人要因此而流血吧。是佛祖说的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切的杀都是为了不杀?
“素问!”落红轻轻地叫着,相信素问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你认识祈雪吧!”
“是!”素问一贯的清冷,绝对不会向她做过多的解释。
“她也是忠于父亲的人吗?”祈雪说她忠于的不过是她母亲的期望,但是据自己所知祈雪的母亲死去也有不算短的时间了,但她却依旧身在宫中执行着纳兰明镜的计划,这到底是因为她要对自己和纳兰明镜展开报复,还是说,在祈雪内心不知名的角落,也期望着纳兰明镜这个父亲的关注?
“祈雪恨将军!”素问肯定地看着落红。
“是吗?”只有恨吗?落红微微的出神,想起那日苏皇后的话――仇恨是狂爱的遗腹子,祈雪只有恨吗?因为恨,所以她的死与自己无关,可是为什么她会觉着这不过是素问在安慰她而已呢?
素问将一条细毯盖在落红的身上,看着落红,良久,才说道:“祈雪总是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将军。”
“她也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吧!”落红微微一笑,仿佛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赎罪,去还祈雪心慈下“留”给她的那条命。只是罪?她有罪吗?也许有吧,至少她的出生对于祈雪就是一种罪,只是,却不是她的错啊!
“姑娘!”素问几不可闻的微微一叹,“将军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落红淡淡一笑,素问不愧是素问呢,还是那么了解她,可惜,她却不愿再是当初总是默默任凭事情发展做着消极反抗的纳兰落红了。
落红转头看着素问,说道:“我只是想见见父亲!很久没见他了,红儿想父亲了!”也许用这个方法去见见那位将军,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吧。毕竟眼下的她,似乎连死亡都是不被允许的了,那么,面对强大的敌人,唯有先下手为强了。两军对垒,把握先机者,便胜有六成了。何况她所面对的敌人,何止一人?
“素问?”落红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让你在我和父亲面前做一个选择,做一个只能忠于一人的选择,你会选谁?”
“……”素问沉默地站着,却没有回答落红的问题。
落红微微苦笑,什么时候她也开始问起这种愚蠢的问题了?就比如热恋中的女人,突然问自己的男人,如果自己和男人的母亲同时落入河中,男子会先救谁一样的蠢问题呢。她才要放弃这般的探寻,可素问却开口了。
“我只要姑娘安全!”
只要她安全?落红微微一愣,继而反应了过来,纳兰明镜只要素问护她周全,素问忠于纳兰明镜就必须护她周全。而她要的,素问也以为是这样吧。虽然不能同时忠诚,但至少不是同时背叛,一个完美的答案不是吗?
“谢谢,谢谢你,素问!”落红笑着看着素问,虽无法忠诚,却绝对不会背叛。
“……”素问不言,室内顿时一片安静。
“娘娘!”在外服侍的侍女跪在屋外轻轻禀报道,“公主带了人过来,说要见您,可皇上又说您这谁都不见!”
娘娘?稍微有一会儿的纳闷,继而想起来,眼下的自己也算得上这后宫最大的主子了,只是一时被人又跪又叫娘娘的,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娘娘?”见落红有些发呆,小侍女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落红微微回过神,觞帝给听雨轩下了禁令,没有他的允许,是谁都不得踏入听雨轩的,可这敏佳又是公主,眼下要外嫁西幽,觞帝虽不说,但对敏佳却依旧有着愧疚,毕竟敏佳成年的时候,觞帝曾经应允过她婚配自主,眼下却又要为了国事让她联姻,敏佳虽不曾多说反抗之语,默默承担了身为一国公主的责任,但这份愧疚之情,觞帝毕竟是欠下了,所以这几日,觞帝对这长公主是出奇地纵容的,也难怪门外的侍女会为难了。毕竟敏佳可不是善欺的主子。
“请公主进来吧,是我让公主过来的,有些事想请公主帮忙而已。”落红的话显然解了侍女的难题,一抹感激的眼神滑过,便是飞也似的向外跑了出去。
“素问!”落红轻轻地叫着素问,“扶我到外面坐坐吧,难得雾气退去,阳光灿烂的天气。”
素问并不多言,将落红扶着坐到太妃椅上,便是招了人将她抬了出去。而恰好,敏佳也站在了屋外的院子里。
素问小心地收拾了落红盖在膝盖上的细毯,又细心地将暖炉放在她的手中,上了茶水,看了一眼敏佳,才招呼了院子里的所有侍女宦官退了出去,一时间,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宁静。
落红看着敏佳,看着她的凝肃,看着她皱眉地看着自己,看着她不甘地叹气,继而又回复到昔日那个骄纵跋扈的长公主形象,虽不言,心里却稍稍放了心。至少敏佳,还是当初的敏佳。
微微看着自己出了手汗的手,暗暗地对自己叹息,原来她也怕啊,怕一朝醒来,所有的人,都变了。
“红……娘……”敏佳张口,却又皱眉地想了半天,最后竟然是盯着落红,见她完全没有解围的意思,才有些不甘心地猛饮一旁正煮着的茶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你是只狐狸!”
落红微微一笑,慢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壶茶,才说道:“还是叫我红儿吧,让你叫我娘娘,我听着发寒!”
“早不说!”敏佳嘀咕了一声,才心有不甘地抢过落红的茶,说道,“以前见一个祈雪,知道是个忠心主子的奴才,眼下虽是背叛了你,却终究没舍得杀了你这祸害,替天行道。如今又见了一个素问,才发觉,你这人福气好的有些出奇,怎么一个个奴才,都那么护着你?”
落红挑眉:“你这么认为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