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听雨轩内灯火如昼,但是再明亮的灯火可以驱赶夜的黑暗,却依旧无法驱赶开夜的宁静,无雨的夜晚,听雨轩内死寂一片。
屋内半是幽暗,照旧点着烛火,照旧仅一支烛火,昏暗的火光随着从窗户处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曳着。落红隐身在窗边,躲开烛火的幽光,将整个身子掩藏在光明背后的阴影里,任凭黑暗将她完整地吞噬干净。
轻轻一叹,回转过身,烛火摇曳的书桌上,青色缎玉的镇纸衬着一封红色的血书,显得格外的怵目惊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落红轻皱着眉目,想不通事情的起落。昔日那个温雅天真的尔冬哥哥,时至今日为什么会为了权势变得如此暴利、残忍了?是因为他本身潜藏在体内的那抹血腥终究让觞帝废弃了他太子的身份,还是因为觞帝废弃了他太子的身份,才造就了今日残暴的他?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这原就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千古无解论题啊。
一阵清寒的风直灌入脖子,微冷的寒风中,似乎还夹带着一抹熟悉的戒草清香。紧接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落红的眼前
“殇隐!”落红轻轻启口,记得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曾告诉过她,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殇隐,那个大姚九皇子还不是今日皇子身份的时候的名字。
“你变得敏锐了!”紫式隐轻笑着走出烛火背面的阴暗,挥手另林落退去,自如的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一般。
落红倒不担心外头的侍女,他敢出入听雨轩,以真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自然早就将一切收拾妥当。
“林落的身上有戒草的香气!你也沾染上了。”落红转过身看着紫式隐,依旧俊逸的脸庞有着深深的疲倦,一路风尘仆仆,不用诉说已经明明白白显现。说起来自己对于他的感觉十分的矛盾,似乎是陌生的,但是又似乎如同那林落一样,有别样的熟悉感。
紫式隐因为落红的话微微一顿,继而走到她的跟前,揽住她的腰,凑近她,鼻息吹着她敏感的耳朵,轻轻耳语道:“我以为我的身上该是杀戮的血腥!”
落红轻轻摇摇头,早就从软软送来的赤鸟的纸签上得到了情报,觞朝的九皇子紫式隐虽未杀父篡位,但却已然摄政为王了。大姚国的宫廷,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戒草的香气,像是七佛山圣山上的香味,很淡,但是很清晰!林落他是佛门的子弟?!或者你们刚从圣山回来?”落红深深呼吸,任凭自己沉湎于这种莫名熟悉的芬芳之中,不想有任何的挣扎与无谓的抗拒,也不想理清自己对于他以及对于林落的莫名的感觉。
“你真的闻得到戒草的香味?”紫式隐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紧抓着她的手用力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一般。
“怎么了?”落红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突然想起大姚国的那段不知是什么的预言,微微皱了皱眉。
“你记起什么了吗?”紫式隐看着落红的反应,突然问得变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我该记起什么?”落红看着他,脑中的思绪还是一片混乱,众多的迷乱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但是直觉的却是知道,似乎一切的迷乱、混沌都可以从戒香上得到答案。
“你还是什么都没有记起!”紫式隐微微一叹,但是转而似乎又是高兴,矛盾至极的表情过后,却是抓着她的手改抚她的头,脑袋靠在落红的肩膀上,轻轻的声音,有着太多她不能够明白的疲倦和伤痛。
“……”落红无言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是安慰,还是做些其他的事情。
“但是你终究还是想起了戒草的芬芳,是在惩罚你自己,还是惩罚我曾经的胆怯?”声音很轻,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喃喃。
“……”落红微微挣脱开他的怀抱,一股清冷突然袭上身。不可否认的眷恋,畏寒的身子,总是会眷恋温暖的港湾。而这个只偶尔才展现温柔的男子,此时此刻的脆弱却几乎拧痛了她的心,冥冥中似乎有着什么牵连,却始终想不透澈。落红看着紫式隐的眼睛,执意想要一个为什么的答案。
“忘记戒草了吗?那是圣山上的神草,是燃烧在佛祖身边的芳草,戒断情欲,隔绝生死,唯有本着修佛之心的佛门弟子,身上才会荡漾开戒草的芬芳。这是属于你的记忆,你的记忆中没有我,但是我的记忆中却全是你,你什么都忘记了,或者说是不愿意记起,所以你的心中没有我,也没有他们,可是你记得戒草的气息,也许是陈年的你不愿记起的记忆,带给你的直觉吧。”一时疲惫的紫式隐轻笑着解释道,看似寻常的描述中,却有太多她不可以理解的词汇。什么叫做陈年的记忆?什么叫做我不愿意记起?
“什么意思?”落红皱眉看着他,急于解开一团的乱麻。
“你忘了他,也没有记得我,却没有忘了属于我们的戒草芬芳,你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件东西,也在自己的心中做下了一个连元天上神也无法抹去的印迹,看来,你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断情绝爱!”依旧是喃喃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而落红,也是听得模模糊糊。趁着她出神,紫式隐依旧将她搂紧,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驱赶这春日里的寒气,“他们都已经记起,我也已经记起,只剩下你了。”
落红任凭紫式隐抱着,不断重复着他似是而非的答案。脑海中似乎一片的混乱,没有任何头绪,抓不住任何的痕迹。可转念却又似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实条理清晰地如同电影不断地在她眼前闪过,可她,却又总是无力去抓住那些答案。不,也许是潜意识中不敢去抓那些答案。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落红抬眼望着紫式隐,却不知道自己问得是什么,但是意外的,紫式隐却回答了她那莫名其妙的问题,却是落红怎么也听不懂的答案。
“快点记起来吧!”紫式隐微微一叹,“你的转世是不被允许的,强行的转世带来的不单是需要历经千般磨难的苦海,而且你的灵魂也会在苦海中烟消云散,上神以自伤的代价许了你十世的轮回,过了第十世,连同你的灵魂也会消失在三界的裂缝里。”紫式隐拥紧了她,微微颤抖的双臂似乎透着一种害怕,“我,他,和上神,我们找了你整整十世,法力耗尽,才在佛祖的帮助下,在千年后的土地上,找到了即将湮灭的你的灵魂。”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轻轻的诉说,“第十世,你有三重灾难,我无从判断灾难因何而起,也无从知晓如何才能渡你冲破劫难,但是孟婆却带你来到了这里,解开了我们留在这世上的目的,解开了我们的记忆,而我唯有能做的,就是在你遇到灾难的时候,带你骗天、渡劫,一旦渡过了这最后的三劫,你的灵魂便能重回三界了。”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位自伤许你十世轮回的上神也在这个世界,只要找到了他,也许你的记忆就会解开。当然这样的话,紫式隐并没有说出口,直到遥远遥远的将来,落红才明白了今日紫式隐那未说出的另半个理由。
“我不懂!”落红看着紫式隐,太过玄幻的说法,令她无从相信。是事实,从头到尾除了那个孟婆,她什么都听不懂,或者适才所说是另一个谎言?什么记忆,什么上神,什么自伤,什么消亡,也许都是假的,而唯一真实的,如他所说,她不过是一抹游魂而已。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她不过是一抹游魂的呢?
“唉!”紫式隐微微一叹,“你不需要懂,你只要过着你的生活就可以,我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的灵魂消散……”落红还想问个答案,他却吻住了她的唇,没有暴力的掠夺,极尽温柔,极尽珍爱,仿佛她是绝世的琉璃珍宝一般。这一刻,连带那个熟悉的侍卫的身影也渐渐自她的脑海中淡去,但是仿佛又有另一种悲伤轻轻弥漫了开来,久久,他才放开她说道,“别问,也别乱想了,你总会记起来的,因为你记得戒草的芳香,所以,总会记起所有的一切的。”
落红任凭他拥着自己,隐身在烛火的昏暗中,不再去想那悬乎的答案,就如他所说的,他在她的身边,而她,有个依靠,至于答案,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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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与白昼,谁都只能称王半日,无论多么强大的黑夜,无论多么明亮的白昼,当日月交接的时辰一道,谁都必须向着对方俯首称臣。就比如这世上,没有哪个朝代可以真正千秋万代。中国人有句话,新事物总是能够战胜旧事物的,只是在这战胜的道路上总是布满着荆棘。政治老师怎么说的?前途是光明的,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伟大的中国人智慧!
落红躺在床上,一点点感受着黎明的到来。鼻尖浅浅的戒草芳香,宣告着昨夜一宿的轻狂。可惜啊,左臂的守宫砂依旧赤艳如血,无端地在告诉她,昨夜,不过是一场春梦而已。只是原因啊,不知是她真做梦,还是那位带着戒草芬芳的人依旧执著于她那似乎被尘封了的记忆。那么她呢?为什么允许这样暧昧不明的关系存在?想不通,要是以前的她会抓紧每一分钟死命地找到答案。但是经过昨夜,她知道,当她的记忆依旧残缺的时候,她便也不可能找到答案。那么唯今的选择,想不通便不再想。权当自个儿畏寒,多个人形热水袋吧。
戒草的香味淡淡的,萦绕于满满的帘帐内,可是青色的帘帐内,却只有她睁着眼睛等待着第一缕阳光的到来。他总是如此,对他人和危险有着她所不能理解的敏锐度。他的隐去,无非是他人的到来,不用人提醒,用微微开始退去温度的脚趾头想想,答案便也了然于心,大概是素问已经起来了吧。戒草的芬芳,再加上一些佐料,似乎是绝佳的镇静剂!
天渐渐明朗,当第一缕阳光驱散最后的阴霾,素问便如钟表般的精准,敲响了她院落的门:“姑娘,天明了,该起身了!”
姑娘?!是的,私底下她依旧执著地叫自己姑娘,仿佛自己的身份除了纳兰落红之外什么都不是。而她,也仅仅是一个侍女,不属于华丽的皇宫,也不属于权倾后宫的红妃娘娘。
“知道了!”落红应了一声,只是下意识的应答,没有任何的意义。
朝着青色的床帐又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起身。虽然她根本就是只被眷养的小鸟,早起晚起都少不得美食,可醒后的独眠,也不过是将温暖的被窝越睡越冷而已。
息息嗦嗦地收拾了一番,不一会儿,素问便端着洗漱的水走了进来,时间拿捏的极好,毕竟是最懂她的素问,不是吗?
“姑娘,太后娘娘差人来了,请您今儿个到她那里去一趟!”素问一边帮落红收拾着已然散乱的长发,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