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白灰白的一片,没有了霞光,没有了夕阳,整个大地灰白的一片,诺大的宫闱仿佛都被悲剧笼罩着。人人都知道皇宫内是一个悲剧的城市,每个角落都有女子落下的眼泪,每一方土地都浸染着血液的腥咸,但多数人对于皇宫却依旧有着不可避免的向往。因为皇宫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因为皇宫内有着人性最真实的贪欲。男人为了权力抓破脑袋也要踏入皇宫,女人为了依附于权势,哪怕丢弃自己的爱情也是在所不惜。皇宫,就是这么一个充满着诱惑的悲剧城市。
灰白的天空,慢慢地下起蒙蒙的细雨,一滴、两滴、三滴……慢慢练成串,将一方干燥的土地从骨子里浸染的阴冷无比。
大皇子依旧在京都,但却不再入宫,自他出狱后,她甚至连面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不过见了又如何?她是帝妃,他是废太子,她是他的庶母,他是她的继子,于公于私,他们都回不到从前了,仿佛是东去的江河,奔流入海不复回。
三皇子也走了,撇开隐卫的追踪,消失在茫茫人海。她一直知道他十分本事的,原先一直甘愿生活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不过是他内心最后的一丝亲情的牵挂,可之前的事情,无论是太子、还是她,恐怕都令他冷了心了吧。面不改色将人命玩弄于鼓掌,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就将至亲的人付诸在权势的争斗中,恐怕若她换了他,也会远走隐遁吧。不过走了也好,省得再在接下去可能到来的更大的波折中,令他们彼此的信赖慢慢消弭。如今的他们只不过不再互相信赖而已,再几次,恐怕要互相仇视了。
太子?太子嘉恐怕是她最不了解的人了,无论是现在或是童年,她都不曾和这个人走得太近,是因为疏忽吗?或者潜意识中就觉得危险,进而避开了?不过她还是要谢谢他,谢谢他在事件之后将胤知送到了她的身边,无论他打得什么主意,她依旧感谢他。
对了,还有敏佳,敏佳也离开了,远在西幽,远在她的世界里,过着她的生活。
童年的玩伴?也许那真的是一个只存在于童年的梦吧。
身边的人,亲近的人,一个一个或远离,或隔心疏远,都不再亲近了,而当猛然间忆起他年的旧事,才发现原来今日的自己变得如此的孤单。她尚不老,若老去,再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恐怕就更非孤单二字可以形容了吧?!人生的悲剧?不过是人人都必须经历的悲剧罢了。落红开始明白为什么人人都畏惧老去,甚至畏惧老去比畏惧死亡更甚,若她也预知他年她当面对此等的孤寂,也许,她也会选择在老去之前就向阎王报道吧?!
灰蒙蒙的天空,珠帘的雨,阴寒的地气,冷冽的空气,又是一年觞朝的雨季……
才想着,耳边却起了一团纷乱,落红微微皱了皱眉。说来这里虽不及听雨轩那般偏远幽静,但毕竟是皇宫,怎么会这么乱哄哄的喧闹声呢?
“素问?去看看,怎么回事?”落红皱着眉,让一旁的素问到前面去看看究竟,可还不等素问出去,一个红衣的艳丽女子,却是闯了进来。
“田贵人您不能进来!”而显然的,随着这名艳丽女子一起进来的,便是她这宫里的已然吓得不轻的侍女,“娘……娘娘……”
落红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田贵人,挥手让三魂已然吓去六魄的侍女下去,只留了素问在殿前伺候着,然后缓缓地踱步从窗台前走到主位旁,也不坐,只是站着,也不在意这田贵人用极其失礼的眼神打量着她,却反倒用极淡然的视线看着明艳的女子。
“田贵人是吗?”落红轻轻一笑,半是问道。
“姐姐好记性,妹妹正是最近这些日子一直伺候着皇上的田柔!”艳丽女子也是轻轻一笑,却并不收回打量着她的视线。
田柔?落红扯开一侧的嘴角,拉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微笑,看惯了宫廷内的争斗,再反过来看看后宫女子的争奇斗艳,反而觉得是一种消遣的游戏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她的堕落?堕落的几乎快被这腐朽的皇宫给同化了。想来她正式接管后宫,每日享受着后宫妃嫔的请安也有一些日子了,虽是漫不经心惯了,从不在意什么,但近些日子倒是没少看形形色色的后宫女子的各种表演。田贵人是吗?不过是贵人,连给她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呢,怎么就姐姐妹妹叫开了呢?就算是早先的那位瑾贵人,就算是站在牢外看身为囚犯的她都是叫一声娘娘的,怎么今日里又多了一个这么有趣的女人了?
落红挑眉,并不否认眼下的她情绪不佳。
说来她是个很少有情绪的人,再多的情绪也都严密地看守在理智的掌控下。但是是人总是有脾气的,若踩上了点,再是轻飘飘的话也是会惹来狂暴的脾气的。而不知为什么,田柔的一句姐姐、妹妹的,无端令她觉着恶心与反胃。争斗就争斗吧,不就看个心机的长短,何苦搭上姐姐妹妹的亲情关系?在落红心里,无论是现代还是现在,亲情都是最神圣的,怎么就有人总是煞费苦心地去玷污它呢?
“田贵人似乎没有好好去温习一下宫廷礼仪课吧!”落红轻轻一笑,手指滑过主位上镂空细雕的彩凤逐日的花纹,她的头轻轻一侧,问着一旁的素问道,“田贵人受皇上恩宠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教养田贵人的是那位礼仪嬷嬷?”
素问微微一顿,才言道:“应该是礼仪司的童嬷嬷!”
“哦~”落红长长一叹,“童嬷嬷年纪大了,恐怕是忘记了,素问,你好好跟田贵人说说!”
“是!”素问对着落红福了福,转而对着田贵人说道,“田贵人,我觞朝是礼仪之邦,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有跪礼、揖礼之别。揖礼众多多表礼貌,暂且略过不谈,且谈拜礼,在民间有子拜父母,徒弟拜尊长,学生拜先生,妾室拜发妻和官人之礼,在这官场上有下臣拜上臣,民拜官的规矩,至于在宫中,这礼节更为明显,分野也更为清晰,简单的说,就是臣拜君,后拜帝,妃拜后,嫔拜妃,奴才拜主子。唯一的例外就是皇上得以孝先,得卸下君王的身份跪拜太后和亲母,又或者妃嫔身怀龙种才可免拜礼。今日田贵人所犯礼法有三,其一,田贵人是贵人,入得帝妃寝宫必须经人通报,不可善闯,田贵人今日所为就是擅闯;其二,红妃娘娘是皇上的帝妃,如今后宫无后,红妃娘娘受命掌管后宫,无论田贵人今日是否蒙帝恩宠,面见红妃娘娘必得跪拜,有帝在先跪皇上,后跪帝妃,皇上说平身免礼才可起,而今田贵人面见红妃娘娘却未跪,其为失礼之二。其三,后宫礼仪,后、妃、嫔,三者为主子,其下各夫人头衔,皆不过是类似民间的通房丫鬟,充其量不过是奴才里有地位的人,所以田贵人身为贵人,也不过是个贵人,面见帝妃,必得自称奴才……”
“住口!”田柔脸色一青,想她蒙帝恩宠半月,所到之处谁人不是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即使是路遇了什么依旧蒙帝恩宠的娘娘了,也是礼让三分,何曾像今日一样被一个奴才指着鼻子教训的?!不错,她是仗着皇帝恩宠正盛,想着皇上也有两月未见这后宫群首的红妃娘娘了,所以她来的确有着试探和示威的含义,因为她不信,不信一个女人可以恩宠不衰。不错,她自入宫以来的确听闻了不少关于红妃的传说,不错,她知道红妃在民间犹如神女天降,其声望绝不下于当今的圣上。可是那又如何?在这皇宫之中没有了皇帝的宠爱,再如何显赫的女子,也不过是一个可怜虫罢了。不错,她也的确是听说了当今的圣上对于红妃的格外关注,亲自为其举行成年之礼,亲自为其赐予表字,任何一位后妃贵人,凡得罪红妃者,皆失宠。但她不信,不信。她试探过皇上的,她试着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对红妃不以为然,但是皇上只是笑笑,并没有因此责备她不是吗?也没有因此而冷落了她。所以她今天才会大了胆子闯了红妃的寝宫,一来是见见这传说中的女人,二来是探探皇上的底线,三来……自然也是想要趁着圣眷正隆而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讨些好处,因为她说了,她不信一个女人可以长久蒙帝隆宠。可瞧瞧,眼下都是些什么?下马威吗?她田柔可不如名字一般柔顺可欺,皇上的疼宠吗?她愿意赌赌皇上是不是隆宠过谁?“纳兰落红你别自以为是的……”
“啪!”极脆极响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活活地将田柔甩在了地上。
田柔惊恐地看着落红,似乎没有意料到眼前的一切,当然,不单是田柔,连落红她自己也没有意料到眼前的一切,素来沉稳,不做多余事情的素问,居然就这样一巴掌狠狠地把觞帝正宠爱的贵人打在了地上。这……这是怎么了?
“所犯礼法该是四条,其四,奴才不得直呼主子的名讳!”素问高高站于田柔的跟前,冷冷地说道。
“你……你……”
“田贵人,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为什么不想想皇上怎么就总爱让你穿上红衣呢?”素问轻轻凑到田柔的耳边说了几句。只见田柔刹那间面色雪白,全无半点血色。
此时此刻的田柔半趴在地上,但痛觉已然不会令她觉着愤怒,取而代之的,却是又惊又怕,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她是多么的脆弱,今时今日,哪怕就在此要了她的命,充其量也不过是觞帝的一句责备罢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何其渺小,绝对不值得觞帝为此与纳兰家撕破了脸,而她也在刹那间明白了,原来自己是多么的愚蠢,自己居然这么冲动,居然因为区区几日隆宠就开始自得意满,居然这么就被人煽动了?她忽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一不小心被那觞帝算计了?是不是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觞帝用来试探红妃的……所以……所以觞帝对于她的试探才会表现的不以为然,那笑……如今想来那笑竟然如此的别具深意……明白了……明白了……明白当初瑾贵人为什么会这么警告她了――红妃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无论是互相扶持,还是互相算计,都不是第三个人可以插足的,谁都不行……当初的她还当是失宠的谨贵人危言耸听,如今却突然明白了……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