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方丈室里待不下许多人,除了躺在床上的五阿哥.还有坐在床沿上的十四阿哥,以及坐在靠墙椅子上的我和胤之外.就只省下站在兄长身侧的十三阿哥了。
“没想到,这个青瓷的背后也有这么许多的故事。”长长的沉寂之后,第一个开口的是总是让人看不出表情,也猜不他真正心意的四阿哥。
外头的天色开始变的更灰更暗了。连绵细长的雨在屋外安静而不动声色的落着,如果不是窗外的那棵树上的树叶,总是会在一阵风吹过时落下大把大把透明如帷幕般的雨水的话。或许,我们谁都不会发现天空已经落起雨来。
“五爷,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她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我的眼神很呆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外头被风雨吹打的枝叶,我的脑子里就老是回荡起一首古典音乐的乐曲。一首能够洗涤治疗人内心创伤的宗教乐曲。
音乐是没有界限的,虽然我此时所处的环境是那么的东方。可是我还是总觉得在隐隐约约之间,听到了那悠扬而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
“就算她是很可怜,就算她再怎么让人同情!她是个叛逆的反贼这点不会变吧?!她欺骗利用我五哥的感情是事实吧?她接近我五哥不就是为了等待时机行刺我皇阿玛吗?!”十四阿哥义愤填膺且理直气壮的和我唱着反调。也不知道是哪辈子我没烧高香,才会应到如今要遇到这位小爷老是跟我作对。
“十四阿哥说的全都对。可是青瓷是不是真心在爱着五阿哥呢?她千错万错死有余辜。她谋反,于是得到了死的下场。她受了她该受的报应,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来谈她是一个来刺杀万岁爷的反清逆贼的。她是有她的立场,她为了她想做的事以花魁之身名动苏航来到京城,也为了这个目的让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对她趋之若骛了。她甚至努力让五阿哥也爱上了她,因为这样她才能尽可能的有机会得到见到万岁爷的机会。可是我不觉得爱上五爷这种事,也是她为了刺杀万岁爷而必须做的事情。”我忍不住露出冷笑。
“哪又怎样?难道她喜欢五哥我们就可以饶了她吗?你要我五哥对皇阿玛对文武百官说,因为这个女人爱他,五哥也喜欢她。所以她就可以不被追究谋逆之罪吗?”十四阿哥皱紧了眉板着脸。样子很是吓人。
“呵,要是真能那样。要是青瓷有十四爷您说的这么天真的话,她也就没必要自己去找死了!”我冷笑一声,自顾自低了头去拿茶几上的茶盅,“冀望于五爷对她的感情或许还有条生路,虽然听起来可笑,却并非不是一条可以试试的方法,不是吗?”
“那……那是因为她异想天开,以为他们的谋反能够成功所以才……。”十四阿哥的眼神已经有所游移。
“十四弟,真那样的话。她就不应该救兰欣了。她救兰欣不就等于是背叛了那些反贼吗?”站在四阿哥身边的十三阿哥沉着头思索道。
“那……或许她是觉得救了这家伙可以将功折罪呢?哼,幸好她被自己人给一剑射死了,要不然还真祸害人间了……。”十四阿哥一如既往的刻薄且毒舌。
“十四弟!”四爷裆的一声盖上了自己茶盅的盖碗。脸色阴沉的看着至今仍然未发一语,只是靠坐在床上没有一点反应的五阿哥胤祺。
“咳……。”床沿上的十四阿哥受了兄长的训斥,这才尴尬的住了嘴.脸上却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不服气。
“十四爷也把兰欣看的太重要了些,我是什么人?救我一命就可以让个身犯谋逆之罪的人不死?”
没有人答话。十三阿哥出于厚道,十四阿哥想反驳可是却碍于四爷的呵斥。至于四爷,或许他并不想说些什么。虽然他是最暗知内情的人。
“你怎知她不是打这个主意?”
“她知道这次叛乱必败无疑。明知道会败却不逃走,不是寻死是什么?与其冀望于被你们抓到之后,以完全没把握的理由获得一线生机,逃走岂非更是上上之策?”
“那……她又为什么不逃走而要送死呢?”胤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的出京城又有什么用呢?除非她逃出我大清国才能安生立命。可是,口称前明皇室后裔的她能够一走了之,从此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吗?她既然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要背负反清职责的,那么自然只要活着一天就会不断的要想办法谋反叛乱刺杀皇上。她的根始终是在反清的阵营里的。朋友,亲人,归属地全在那里。她不愿意把自己从那里连根拔出来,也就决计没再可能找个地方过平凡的日子。”
“所以她选了和那些人一起去死?”
“是的。确实是这样。青瓷她……内心里其实清楚反清没有希望,可是她不得不反。为了那些她觉得重要的人,为了她背负的使命。”我叹了一口气。床上的五阿哥闭着双眼,始终一句话都不讲。
“五爷,兰欣愚钝。可是我总是揣测,您之所以那么痛苦。并不只是因为她死了的缘故。您是不明白且愤恨。您也觉得她欺骗了您的感情,利用了您。甚至……您觉得您自己很荒唐,爱上了这么一个女人。”我坦然的看着床上的五阿哥受触动的张开双眼看着我。我不知如何去描绘与归结他此时的眼神。那样的惊异与悲切,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我想,您甚至觉得自己所知道的,理解的青瓷都是假的。都是她为了欺骗你迷惑你假装出来。可是,您却还是在爱她。所以您更难过,更痛苦……。”
“五爷。我来只是想告诉您,青瓷确实欺骗了您也利用了您。您所爱的,且看到的却全是真实的她。她拒绝您不是因为她不爱您,而是你们之间注定不可能会有结果。对您她是有愧疚的,带着对您的愧疚苟且偷生比要她死还难。所以死对她来说更轻松。”
“她……可有……留话给……我?”长时间的不开口,导致胤祺讲话也变的十分艰涩。但是他目光中的那种期盼和疼痛依然可以让人想见,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放下了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死结。
“她说,想要你好好的。如果你恨她便只管让您恨便是了。若你像现在这般这样,便要我来把我看到的知道的都告诉你。然后……要你忘了她。”话至最终,我还是忍不住泛出苦笑。爱一个人岂是那么容易便忘记的?胤祺不管是恨还是糟蹋自己,其实不都是因为爱着青瓷吗?忘记。对这样一个无法简单的将爱情放下的男人来说谈何容易?
我从靠背椅子上站起身来,便向着胤祺所躺的床边走去。一边将左手伸进右手袖口之中拿出那方锦帕。
“本来,她要我务必想办法毁掉这帕子的。可是我想把它交给五爷您做主。烧了还是留着全凭您自己拿主意吧。”我将锦帕放进他摊开在被褥之上的手中,“五爷,挂念一个已经亡故的人并不一定要注重形式。你不用为她人事不知,也不用守着她寸步不离。一个刻在墓碑上逾越的称呼对死掉了的人来说毫无意义。……比起这些,她更想要你健康快乐的活着。只要五爷在今后的日子里,偶尔依然会想起有青瓷这样一个人。想起你曾经爱过她。便已经比什么都珍贵难得了。”
我看着脸上露出一脸欲泣表情,眼底湿润晶亮的五阿哥微微露出浅笑。沉下头盈盈向他福身行礼道,“各位爷若准许,请容兰欣先行告退。兰欣还想要去青瓷坟前祭拜一番。也不枉她救我一命。”
“你……去吧,劳烦……你了。”我没有抬头,却也能从带着浓浓哭音的话语中知道,五阿哥他一定是哭了。
低着头退出略显简陋的方丈室时,我站在门前的廊檐下。再一次看那棵种在窗外的大树。它枝叶茂盛,即便被风雨无情吹打着。可是矗立在雨中的它,依然显得那么的具有生命力,挺拔而俊秀。
我回头,开口叫跟过来伺候的秋娴去取带来的祭奠用品和遮风挡雨的油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