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落雨，上坟，真是前所未有的有气氛。

我穿着一套纯白色汉人女子的衣裙。虽然样式简单可是盘扣极美。除了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什么首饰都没带。

雨渐渐落的淅淅沥沥的小了一些，可是依然使摆满了青色团子的浅碗看起来灾情一片。红烧肉也被泡在了水里，看上去很快就要失去原有的汁液。摆在墓碑前的小酒杯里满满的，可是到底是酒的成分多一点还是雨水更多一点，恐怕早就已经是谁都说不清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选择一个下雨的多发季节来祭拜已经死去的人，如果献上的祭品是为了让死去的阴魂可以享用。那么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鬼会那么乐意吃泡满雨水的食物。

“小姐。”秋娴把点好的三根梵香横着递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接过，将手里握着的油伞递给她，好让她帮我撑着。持香而立拜了三拜之后交还给秋娴，眼见着她再去将那三根泛着微弱青烟的梵香插入碑前的土中。

在雨里祭拜果然十分麻烦。当秋娴开始点冥纸的时候，我不得撑着伞站在她身边，免得当她点燃火拾子之后，又因为雨水而把火灭了。最重要的是，我总不能让自己的丫鬟淋着雨给死去的人烧元宝吧？

我开始后悔自己偏偏要今天来上坟扫墓。可是我做不到让一个死时还救了我一命的人，死后吃没有吃用没有用。我是个现代人，本不该信鬼魂之说。可是几百年之后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里。依然有无数的中国人要在这一日返乡祭祖。或许出于责任，也可能因为习俗。但我站在这里，全因我的心痛。

“她觉得前路唯死一途。”我没有想到四爷会跟着我重新上来。可是这个男人确实来了。身后带着为他撑伞的侍从，和两个看上去武艺高强的护卫，“我劝过她，可是她不听！”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起码不糊涂。”胤背着手站到了我身边。秋娴本欲站起来行礼，却被他用手势制止了。于是，秋娴继续往火堆里慢慢的添折成元宝样的锡箔。

“不，她愚蠢！她为了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去丢掉了性命！她知道现在和当年杨起隆叛乱时不一样！他们现在下手根本连千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当时的局势是皇上为了平定三藩把京城里的兵力也外调了出去，这才有了那次起义。可是仓促之下杨起隆还是败了！这次他们本打算刺杀皇上成功之后，再乘内廷紊乱之计下手。可是这个计策本来就悬乎，可是他们居然在失败之后不立刻躲起来从长计议。居然还敢为了空洞的信念和口号就这么叛乱了！简直是不可理喻！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结果是什么！可是她比那些人还蠢,因为她居然还跟着那帮人一起去送死了！世界上哪里还有比她更蠢的蠢货？！”

我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几句话简直是用吼的！

我知道除了四爷之外，其他的人都用惊诧和不敢置信的眼光在看着我。他们无法理解我情绪上的失控，也震惊我居然敢如此的胆大妄为，居然不但在四贝子面前大放厥词还大吼大叫，只差没跳脚骂娘了。我想，他们一定都觉得我已经疯了！

可是这些话憋了太久了。不止是这些话，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我就开始谨言慎行装摸作样！虚假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想要作呕！我已经不堪继续忍受下去，我只想好好的发泄一下，把我想说的大声讲出来！

“你不是她是为了归属感和愧疚而死的吗？”胤微微的侧过身来，低头看着我的脸。

“归属感！人生来就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是孤岛！就算她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也可以嫁人生子，有了丈夫孩子还怕没有归属感吗？！”

“你觉得，有多少人家愿意让儿子找个来历不明，无父无母的女人做老婆的？”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胤露出一口白牙的笑着，笑容由衷而快乐。我知道，他是觉得我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好吧，那么难道一个人活着就真的那么难吗？一旦没了父母儿女，人就活不下去了吗？”我有些不服气，我不喜欢他因为觉得我幼稚而笑的前所未有的愉快！

“一个女人要独自过活当然很难。”他微微皱了皱眉答道。他脸上的狐疑让我猛然醒悟，这一瞬间我已经行之太过了。

我忘记了，这是几百年前的康熙朝。公元二零零八年，或许女人即使父母亡故无父无子也可以继续独自生活。可是在胤的时代里，女人的家里没有男人就等于失去了顶梁柱。虽然青瓷绝对能够带着足够的本钱去到某个地方，女扮男装的安顿了下来，然后做些小本生意维持生计。但是，重要的是这个时代不管是谁。男人或者女人都以为，女人出嫁前靠父母教养，出嫁以后靠丈夫供养，守寡之后再由膝下子嗣赡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谋生的能力薄弱低下，还有世俗和社会背景的缘故。

“好吧，你说的对！”我不想和他继续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了。和一个对男尊女卑深信不疑，且是被古老教条调教出来的男人说：‘女人也可以独立，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依附男人。’不是犯傻吗？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这个男人觉得我太过异端出格。虽然我很显然已经是了。

“你总是……让我吃惊，知道吗？”很长一段的沉默之后，他目光落在仍然窜跳的欢欣鼓舞的火焰上，仿佛喃喃自语般这样的对我说道，“而且，是越来越吃惊。”

“四爷，我刚才……只是一时昏了头才会讲话口不择言。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多多包涵原谅才是。您知道……青瓷的死，我真的很难过。……我并不是有意要讲些有的没的……只是太难过了……。”我一时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还是结结巴巴的挤出一些服软的话，来为我的一时之快极力补救。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努力发挥演技想要让自己表现的，看起来是十万懊恼万分悔恨且无比痛心的样子。

但是，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却只是用自己冷峻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以为你很聪明，所以也应该知道。我看的出来你一直在演戏。”

“你对别人演没关系。可是，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对我演戏。”

我仰着头看这个男人，看着他无比认真且面无表情的脸。

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其实还是死了的好啊,起码死了的能够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