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晓在收拾床铺准备休息，收拾东西时触到文轩放在床头柜上的文件，是战区一份通报，《表彰壮烈殉国的战斗英雄龙绍钦光辉事迹》。
苏云晓捧着这份通报慢慢坐下，一动不动。文轩进来，看见妻子手中通报，神情黯然，他上前取过通报，放进抽屉，揽过妻子，一时无话。
过一会儿，文轩低声道：“他还有亲人吗？用不用通知……”
苏云晓看文轩，神情呆板：“你应该清楚的，他们全家都被日本人杀了，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文轩沉默着，苏云晓茫然着：“还想知道什么？”
文轩看着苏云晓半晌，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们当时……结婚了吗？”
没等苏云晓回答，文轩就紧接着说：“算了，我不该问，休息吧……”
苏云晓声音空空洞洞：没有，我亲眼看着他们全家全村被日本人杀了，我以为他也…….我没想到他还活着……”
“嫁给我后悔了，是吗？”文轩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
“不，不，你是好人……”
“可是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
苏云晓坐直了身子：“不，不是这样，你和他……他是我第一个……我不可能忘记，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想重新开始……”
“你不必安慰我……”
苏云晓终于支撑不住，瘫倒丈夫怀里，痛哭失声：“不，不是那样，以前爱的，和你结婚后，不再爱了，可是，可是……怎么能怎么能……再没有这个人……受不了…….受不了啊……”
文轩眼睛湿了，他理解妻子，这是失而复得的珍贵感情，谁能想到这么快就让苏云晓得而复失？他紧搂住妻子：“这是战争，我们都是军人，你要坚强……”
“是我害死他，是我！……”
文轩大怒：“别胡说！！！这种混账话能随便说嘛！！”
苏云晓哭倒在丈夫怀里：“全都怪我啊…….全怪我啊！！”
文轩紧紧搂住妻子：“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拦着你，没让你早到十分钟…….”
苏云晓欲哭无泪，夫妻俩紧紧拥抱着。
段旅长离开后，疲倦不堪的龙少又一次睡去，但睡得很不安稳。
门轻轻推开，九儿端着脸盆进来，轻轻走到龙少床边，看着熟睡中龙少不安稳的脸，这张脸时时显出痛苦和扭曲表情，九儿看着，眼中也渐渐充满了忧伤，不由伸出手去似乎想抚平龙少眉间深深皱痕……
就在九儿手将碰触龙少脸部瞬间，龙少突然挣扎起来，低吼着：“不，不，不……”
九儿愣住，原来是龙少在恶梦中挣扎着……
九儿坐在床边，伸出手，将龙少两只手紧紧握住，看着他那张饱受苦难折磨的脸，眼中充满怜悯……直到龙少渐渐安静下来，九儿才慢慢松开手，并轻轻擦掉龙少额头上布满的冷汗。龙少醒来时，九儿已经离去，他感觉到有人来过，侧过身去看到，一盆热水放在床旁，盆中浮着一条雪白毛巾，盆中隐隐泛起温氲水蒸气……
两天之后，龙少已经拆完线，正在起身做点小活动，突然林团长一步跨了进来，龙少赶紧起身，要立正行军礼。
林团长上前按住龙少：“坐下坐下，刚拆线，要小心…….”
龙少身体虚弱，被林团长一按就坐下了，他表情尴尬：“我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成了废人。”
林团长拉过椅子坐下，哈哈一笑：“精神不废，人是废不掉的。”
“林团长，听说您入伍前是燕京大学历史系学生？”
看到林团长点头承认，龙少接着说：“我不敢相信，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领，怎么可能是历史学者？”
林团长呵呵笑了：“学者哪里谈得上，学生而已，形势所迫嘛，如果没有侵略没有战争，我们人生第一选择可能都不会是军人……”
龙少摇头：“我和您不一样，我父亲行伍出身，曾经做到将军，从小就送我读军校，先国内，后国外，我父亲希望我子承父业，能在军界出人头地……”
林团长一直关注龙少表情，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龙少却不愿再说下去，冲林团长一笑：“总之，军人生涯是我的命……”
“难怪你军事素质过人，是家传啊。”
龙少还是要把话题转到林团长身上：“林团长，我一直好奇，从学生到将领，这过程就没有……困难？”
林团长看着龙少，语气诚恳：“我明白你的意思，段旅长也跟我提到过你，说你精神负担很重，有些事情想不通，放不下……”
龙少垂下头，有点自言自语：“段旅长了解我，但不能帮我，大春说得对，战争中作为军人，有时活着比死更难……”
林团长接过话头侃侃而谈：“以你的智商，没有谁能帮你，只能靠你自己……所谓战争，不管它发生在哪里，也无论谁的成功与失败，都是用无数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换来的，作为军人战场上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是勇气；活着、承受战友部下流血牺牲是勇气；有时甚至因为自己失误导致最亲密战友死在自己怀里，承受这些更需要勇气…..”
龙少嗫喏着：“我懂，但我受不了…….我可能并不适合军人……”
林团长起身，没有看着龙少，但声音非常温和温暖，并且有一种苍凉：“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非常状态，但有些事情你必须忘记……你必须相信的是，你和你的战友，付出的这些、牺牲、痛苦，是有意义的！我们进行的战争是反侵略战争，是伟大的，光荣的，历史会记住你，我，会记住我们这些为祖国战斗的中国军人。”
夕阳西下，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洒在龙少脸上，龙少呆站窗边，任那温暖阳光洒在身上，林团长早已经离去，但是林团长温暖苍凉的声音仍回响着：“军人是有荣誉感的，但你要知道，这个荣誉并不是来自战争，而是来自人自身……人的高贵，他会远远超越一切残酷的战争……什么叫高贵？作为军人它是勇敢，坚韧，不惧牺牲，但这一切还不够，作为军人，作为人，区别于侵略者和野兽的是……我们内心深处那份永恒的同情心…….”
阳光洒进龙少眼睛，龙少表情专注，他觉得林团长似乎触摸到了他心灵深处某些东西，他在这些自己曾视为洪水猛兽的军人身上，看到了信仰的力量，信念的力量，他感觉自己有点儿羡慕他们，羡慕这些穿着灰扑扑的军装，扛着各种不同牌子枪械的军人了。
段旅长将材料放到文轩桌上，冷静地看着文轩：“这次任务很秘密，但芥川仍然提前知道，打了我们伏击，你一直怀疑龙绍钦通敌，事实证明你错了。”
文轩无言。
“战区最近通报我们，日军近期内定会有大动作，这个潜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很危险，我要你迅速查出他！”
文轩翻着材料表情淡然：“旅长既然瞒着我与林团合作，出了问题首先应该找林团吧？”
“他们要查，我们也要查！”段旅长补充说。
“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会找到这个家伙的。”文轩说着离开旅部。他看到苏云晓一个人在操场一边练枪。
苏云晓持步枪打靶，她动作老练迅速，击枪动作很帅，她用的是自动步枪，连发，一连串子弹出去，枪枪命中靶心、、、她收起枪，看着暗红枪口冒出的白烟，掉转枪口慢慢压向自己大腿……
一只手迅速攥住枪把，文轩正好赶到，他一把拽过枪扔到一边，对着苏云晓吼着：“你不要再这么伤害自己！！我求你！！”
文轩说着将妻子拽到怀里，紧紧搂着，声音痛苦：“如果龙绍钦死了你就活不下去，我无话可说，我只能说我瞎了眼我看错人，我以为你爱我我以为我们以彼此为重……”
苏云晓看着丈夫，眼神中透着的是绝望，是心如死灰：“我爱你……可我……..难受……我实在受不了……我，我们的孩子……”
文轩紧搂着妻子安慰：“如果你愿意，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啊？”
苏云晓泪流满面，痛哭失声，文轩眼里无泪，只有痛苦悲伤。
晚间，文轩夫妇缠绵着痛苦着，文轩动作大一点，苏云晓便会叫出声来，文轩掀开妻子内衣，看见她胳膊大腿伤痕累累……
文轩紧搂着妻子，痛苦不堪：“我再受不了你这么折磨自己啦，你答应我，不要再这样……好吗？你要难受就往我身上来，啊，你打我你杀我，啊？”
文轩说着一头撞在墙上。
苏云晓跪在床上拽住丈夫，文轩低吼着：“答应我…..”
苏云晓含泪点头：“我答应你……”
大野联队部里，芥川认为自己完成任务，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必要，正在与大野商讨离开后的事宜。大野并不希望芥川离去：“芥川君此去怕是很难再回来了吧？”
芥川安抚大野：“那也未必，要看大野君是否还需要我啊。”
“芥川君太客气了，芥川君是我军宝贵人材，任何时候都是求之不得，但我们庙太小，恐怕很难长期留住芥川君啊。”
“我此番回去述职，就是要向派遣军总部建议，在每个联队成立狙击手训练班，多多培养年轻人材，以我一已之力难挡众敌啊。”
大野连声称好：“好好好，芥川君真是出以公心，佩服佩服，这个建议如能实现，对敌人的打击就更有效了！”
林团病房里，龙少闭着双眼，仍然睡着，现在他睡相较前安稳一些，但整个脸仍显得忧心忡忡。门轻轻推开，九儿端着脸盆进来，轻轻走到龙少床边，看着熟睡中龙少忧伤的脸，离得很近，看一会儿，然后将盆中洗脸巾揉干净了，举起来，轻轻挨到龙少脸部、、、、就在毛巾即将挨到龙少脸颊瞬间，龙少睁开眼睛。
九儿毛巾还举在手上，一时不会动了，满脸通红，有点傻呵呵地看着龙少：“你刚醒还是没睡？”
“刚醒。”
九儿放心，赶紧收拾毛巾：“不会是我弄醒你吧？”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