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笑。
龙少说：“最怕你笑。”
九儿说：“你话更少了。”
“不敢多说……”
九儿还是笑。龙少偏过头不看九儿：“刚拆线，别逗我笑……”
九儿赶紧止住笑，端坐着。
龙少回过头，看九儿老实样子，想憋着笑没憋住，扑地一声，疼得直叫。
吓得九儿赶紧上前，又不好意思抓龙少手，只干着急：“哎，别笑别笑，我哭我哭行不行……”
龙少咳得难受，下意识一把攥住九儿手，攥得紧紧的，九儿赶紧拍龙少背，好容易止住咳，直起身子，看九儿手被自己牢牢攥着，赶紧放开…….九儿低头看被龙少攥过的手腕子，轻轻转动着。
龙少担心：“别是搓破了皮吧？”
“没有那么娇气……”
龙少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九儿，表情恬淡。九儿不好意思了，起身要走，就听身后龙少低低的声音：“我还没洗脸呢！”
九儿闻声回过头来笑：“都说你是大少爷，打仗也不忘洗脸呢！”
龙少笑了。九儿放下脸盆，递过手巾，看着龙少脸上笑意高兴：“认识你，还头一回看你笑…….”
龙少不笑了，接过手巾，犹豫着……他不愿意当女孩面洗脸。
九儿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了：“忘了你大少爷毛病多多……我走啦……”
九儿匆匆奔出门去，龙少看着九儿娇小背影，目光柔和…….大春缠着林团长要任务：“团长，那龙大少爷潜伏在咱团，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打芥川？我现在天天练枪，不用那个小镜子，一千米外没问题！”
林团长抬头看大春，瞪眼：“你吹牛可得看对象啊，我立刻考核你，你要打不中靶子，半年没任务！”
“别别……我不过就是夸张一点，十发九中还是有的，只是看打哪儿了，再说咱不是没那小镜子嘛……”
“你呀，什么时候成熟点？现在龙绍钦在咱们团，正好是个互相学习交流的机会，你有功夫在我这儿贫，不如和他切磋一下枪法！”
大春实话实说：“他迷糊那会儿还成，他一醒了我跟他就没话说了。”
“看看，这话哪像个老同志说的？龙绍钦这个年轻人有能力，很正直，也有爱国之心，正是我们要大力争取的对象，他现在很迷惘啊，啊，我看你是有点私心吧……..”
大春立马急了：“团长你什么意思？什么私心？”
林团长笑了：“你急什么！这点我看九儿就比做得好很多，小丫头军龄党龄都比你短，可政治觉悟比你高！”
大春不满的嘟囔：“还夸！再夸她就不知道自己姓国还是姓共了！”
林团长很严肃：大春，你是老革命了，现在抗日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党的任务！你明白吗！”
龙少出来病房，在外面阳光下活动，他看到很多八路军战士们背着枪在田间帮老乡们干农活，军民混杂在一起，一家人般亲密无间，说说笑笑…….眼前这一切，让龙少感觉新鲜，军队怎么能和老百姓混在一起？
龙少慢慢走着，和路过的人们机械的打着招呼，他第一次看到百姓与军队关系这样亲密，这些衣着土气，基本没有什么军人素质的士兵军官，放下枪好象就能溶合进村民里……
龙少看到九儿远远走来，身后仍是一大串孩子追着：“九儿姐姐，讲个故事吧？”
九儿笑着：“姐姐老故事都讲完了，正想新的哪…….”
龙少停下，看着九儿走近，眼神柔和……
九儿抬头看见龙少，笑了，离挺远就叫着：“我刚才去你病房了，小梅说你能走了，恢复得真快……”
龙少：“要谢谢你照顾啊。”
九儿走近了龙少，仍然在笑：“你都谢过我十次了。”
龙少绷着脸学九儿腔调：“一定很少人谢你，谢你几次记那么清楚……”
九儿笑出了声：“你也会开玩笑？你做梦都绷着脸，还以为你生下来就皱眉头呢。”
龙少笑了：“我要知道有人看我做梦，我还能不笑？”
九儿脸红。一旁忽地有人插话道：“你这个人不太懂事啊，你谢她谢十次八次不嫌麻烦，怎么就没听你谢过我啊？”
两人都回头，只见大春神气活现盯着龙少。
龙少淡然：“大恩不言谢，欠你的是命，只要活着，一定还你。”
龙少说着，表情一点点冷峻下去，到后来几乎有点杀气腾腾。
大春大笑：“好好，看你那几天瘫在床上小脸刹白，以为你这刽子名声算是白瞎了，现在看你这眼神……嗯，杀气还在，还是个爷们！”
大春站在龙少与九儿当间，有意隔开两人，龙少没啥感觉，九儿就有点别扭，瞪大春，大春装没看见，背冲九儿，一本正经问龙少：“龙大少爷，你住咱这儿也个把月了，对咱根据地啥印象啊？”
九儿一听这个，关心的探出头看龙少。
龙少看着远处，真心实意道：“印象太深了，和我们那里很不一样，此地民风纯朴，军民关系和谐，八路军官兵平等，根据地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我们做不到的。”
大春和九儿听得很开心，大春一拍龙少肩膀：“你是明白人，你干脆留下来算了，反正他们也当你壮烈了……”
此话一出，九儿立刻打断：“别胡说啊你！”但是心里却特别专注地盯着龙少。
龙少一笑置之。正在这时，有人喊：“洪连长，团长叫你！”
大春答应一声，边走边冲着九儿：“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把龙大少这杆枪争取过来！给你记大功！”大春边跑边回头看九儿，差点摔个跟头。
九儿看一眼龙少轻声道：“大春这张嘴生下来就没个把门的，别当回事儿啊，不过你回去肯定有麻烦的，想过吗？”
“是，之前以为我壮烈了，我是英雄，如果我回去，违反战场纪律一事定会被追究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无所谓，都习惯了，无非撤职退役，大不了不干了！”
九儿不说话了。
龙少感觉到九儿不大赞成他的说法：“怎么？”
九儿看着龙少：“你走了，就不管芥川拓实了？就白挨这一枪了？难怪医生那会儿说你意志薄弱！大春说你资产阶级…….”
龙少想乐，忍住没笑出来。
九儿气哼哼地说着走几步，回过头瞪着龙少：“可你不应该是那种人啊！”
“哪种人？”
“那些没有思想活得乱七八糟的人。”
“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龙少这会儿想故意逗九儿说话。但是九儿很认真，她看着龙少，目光渐温暖：“你一直都在做恶梦……”
龙少没听懂：“什么？”
“你心里装太多苦……”
龙少闻言怔住，他的心被再次触摸，只好掉过头不说话。只听到九儿的声音，很温暖：“我爷爷说，心里很多苦的人其实最善良，因为他们想得太多，老是自责……”
九儿看着龙少，表情忧伤，无意中带着一种怜悯。龙少不能接受怜悯，他停了片刻，声音嘶哑：“我一直想问你……”
龙少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你一个小女孩儿……打仗、当兵，是怎么想的？”
九儿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显得专注，在思考龙少问题。龙少也不说话，等着九儿回答。九儿有点儿字斟句酌：“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解不开的大疙瘩，我可没能力帮你解疙瘩……我就知道，我们当兵打仗和鬼子不一样，他们不把中国人当人，自己也成了畜牲。他们的心是冷的，血是冷的，我们心是暖的，血是热的，我们心里有很多东西……家人、战友、兄弟姐妹……还有好多理想……想着新社会，想着天底下再没有穷人，人人都过好日子……反正我们是人，不是禽兽……”
龙少默默听着，目光游离开去……九儿的声音还在继续：“嗨，我没读多少书，说得糊里巴涂，你别笑话我啊，明天让我们团长跟你说，我们团长可是有大学问人，北京读大学，延安上抗大，懂可多道理……”
远处八路军战士在练兵，喊杀声震天。另一边是孩子们在跑在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龙少慢慢转过身来，却发现九儿已经走了。龙少就没有想自己是在发呆而让九儿离开的，他只是在想，这个小姑娘她没有读过书，她简单，纯朴，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话句句都杵在我内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