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就这么受着吧，习惯了…….要我说，这就是军人的命，一辈子的记忆，就像这个伤口……”大春说着拎起裤脚，露出一个碗口大的伤疤：“它跟我十年了，天凉天热它都痛，可它长在我身上，我甩不掉它，时间长就习惯了，不疼还觉得少点什么呢……”

龙少的心情渐渐平静，他觉得大春和他认识这么久，这一次才算是对他有了了解。大春浑然不觉，仍在说话：“当兵嘛，神经就得糙一点。我们连曾经来过一个大学生，头一回打仗就受不了，吐个没完，半夜枪顶着自己脑袋，死了……死要勇气，活着，其实更难……”

龙少心里觉得大春这番话一下子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似乎比上次救了他的命还让人感动。这个貌似粗鲁的土八路一下子成了龙少最亲密的敌人，龙少觉得大春理解他，觉得大春是真正的军人。

天亮了，小分队开始出发。九儿和石头走在最前面，龙少走过去，并不回头看九儿，但话是对九儿说的：“谢谢……”

九儿愣了一下，回头看龙少，龙少目光真挚地看她，九儿的脸立刻红了，她掉过脸来却看见石头冲着自己坏笑，给石头一拳：“小鬼，笑什么？”说着两人追打着朝前跑去，笑声朗朗。

龙少看着九儿背影，笑容从他嘴角一掠而过。他仿佛是觉得自己没有权利高兴似的，那笑容转瞬即逝。大春赶了上来，看着九儿背影，脸色不悦。

龙少感觉到大春的心情，脚步故意放慢，似要与后边的钱国良搭伴前行。

但大春也把脚步放慢下来，并且主动打招呼：“哎……”龙少回头看看大春，这时天已大亮，可以看到大春一脸严峻，公鸡似的盯着龙少。两个人这么沉默着向前走。

大春突然开了口，声音闷闷的：“我认识九儿那年，她16岁，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不知道什么叫愁，前一分钟掉眼泪，后一分钟就傻笑，有她在，就觉得夜里天都亮的……团里所有小伙爷们都喜欢她……咱八路军有规定，28岁，四年军龄，团级干部，才可以娶老婆，我跟团长说了，到了规定，我要娶她……”

龙少默默听着，一句话不说，但那曾经在他眼中一闪即逝的笑容，此刻再也不见。

大春也不再说话，继续沉默着走路。龙少觉得压抑，要找借口离开，他忽地回头，冲身后钱国良喊：“老钱……”

这时身后大春截断了他，声音又低又沉：“你把那丫头心里闹得很乱！”

“我是来执行任务的，没功夫听你扯这些！”龙少显然是想回避这个话题。

大春把声音压得更低，但狠：“我告诉你，她是我老婆，我要娶她，你别打她主意！”

龙少慢慢转身盯住大春，眼里杀气再现，狠歹歹的：“我说过，我很不喜欢这种话！”

“我管你喜欢不喜欢，老子话撩这儿了，你记住了！”大春说完转身走掉。

龙少气得抡起枪就砸向身旁树干。

钱国良匆匆赶过来：“长官，叫我？”

龙少收起怒气，转身冲着钱国良，简捷道：“接近日军防地了，要弟兄们，隐蔽前进……”

刚才对大春产生的好感似乎有烟消云散了，龙少心里觉得九儿那姑娘离自己其实很远很远，看到九儿，就像看到这山这水清新自然；九儿怎么看自己，龙少不知道，他告诫自己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新八旅参谋长文轩正在紧张焦急地等待，张桅死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个棘手的情况。贾参谋匆匆进来：“报告参谋长……”

文轩焦急打断：“尸体找到了？”

“是，张桅之前受了伤，医生判断他受伤的时间应该就在我们发现他前不久……”

文轩接道：“那就对了，咱们听到那一枪，应该就是了……这么说他之前曾遭到伏击？此人是谁？为什么会给张桅一枪？”文轩也显然一肚子问题，不知道该去问谁。

贾参谋一旁看着沉思的文轩，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汇报旅长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隐瞒？我去对旅长讲吧。”

话音刚落，段旅长匆匆进来，见到文轩就问：“哨兵听到枪声！怎么回事儿？”

文轩示意贾参谋退出。段旅长盯住文轩，等待回答。

文轩咬牙：“已经发现一个内奸……”

“谁？”

文轩声音有点不自然：“是我的人。”

出乎意料之外，段旅长突然卡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轩继续汇报：“据我判断，他不是一个人，可能还有同伙和策应！”

“这么说至少龙绍钦的嫌疑可以澄清了？”

“关于龙绍钦，我暂时不做判断，但我旅内部还有内奸可以肯定！”

段旅长突然盯住文轩：“就是说，龙绍钦此次任务已经泄露？”

文轩无言默默点头。段旅长转身吼：“来人！”

段旅长和文轩决定再次派出一支小分队，以便策应龙绍钦。

由于张桅之死，文轩忙得连觉也不能睡，熬的两只眼睛通红。他要把千头万绪做个清理。

苏云晓端饭盒进来：“我给你熬点参汤……”

文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张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

“你明知故问。”文轩心烦意乱，忍不住刺激苏云晓：“姓龙的并没有完全撇清干系！张桅不是一个人！他有同伙！”

“那你就查，为什么又要扯到龙绍钦身上？”

文轩忍了又忍，瞪着妻子：“我若真想安他顶汉奸帽子，他死十回不止了！我不会放过一个汉奸，我也不会滥杀无辜！”

苏云晓看着文轩：“你这么恨他？究竟是汉奸嫌疑还是……因为我？”

文轩盯住苏云晓的眼睛慢慢转开去：“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无动于衷，还算男人吗？但你丈夫还真不是那种小器男人，我今天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你和他旧情未断，我成全你们，你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就把心收回来！至于我的怀疑，与私事无关！只要能证明他的清白，不管你和我关系咋样，我要跟他把杯论盏，直抒胸臆，一醉方休！”

文轩说得颇豪迈。

苏云晓粲然一笑：“好，我相信你！”

两人很久没有如此坦诚相对和舒心一笑了。

过了片刻，文轩告诉苏云晓：“我已经派人去接应龙绍钦，你不必担心！”

苏云晓看着文轩，忽然道：“可是他们不会去前山口……”

文轩期待的看着她。

苏云晓接道：“我旅内部有奸细尽人皆知，张桅突然逃跑，他必会改变路线……”

文轩看着苏云晓一笑：“你却是了解他啊。”

苏云晓也笑：“这是常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