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王夫人睁开了眼,淡淡地道:“既然是林家的人,我少不得要去见见,你给我换身见客的衣裳。”金钏见她如此郑重,倒是扫了连日以来的颓然,心中替主子高兴,却还是犹疑了一下。王夫人更衣时淡淡地道:“可是妹夫亲自来了,又或者两个侄女儿也跟着来了?”
金钏道:“那人自称是林府的人,当不是姑爷。”
王夫人动作一顿,冷笑道:“他家倒是看得轻了,城中王府好歹也叫个管家来呢,果然是姑奶奶的脾气。”
只是贾母最疼惜贾敏,哪怕是个林家的下人,也被她叫着问了许多的话,王夫人反而插不上话,见状也不敢说什么贾敏的坏话。贾母见她木讷的模样,心中不喜,忽地道:“老二家的倘若是还伤心着,这些管家之事,只交给你侄女去做。她素来也是个极为细心可靠的。”
王夫人一惊,忙道:“媳妇儿不敢,反倒是老太太应当保重身子。”她不知自己为何又惹得老太太不喜,便隐晦地瞪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只管奉承老太太,装作看不见,便也过去了,回头却还是向着她劝道:“太太要保重身子,家中一应事务,自然由我,但凡不懂的自来叨扰太太,”王夫人听了后头一句话,脸色稍霁,只是道:“我只是叹林家不知礼数。”
王熙凤一顿。
她虽说是不曾读过什么书,但是出阁前却许久都是由钱氏教养,琅琊钱氏乃是名门望族,自然也教她拓宽了眼界。
她也知道,要说贾敏心疼小辈,对此重视些,自然会做得好看,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自家虽说因个老太太在,看似在京中勋贵圈子里还算个人物,但是林家的那位姑父如今年纪轻轻就是二品大员,又是皇上亲信,地位超然。不过是死个小辈,对人家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现在根本不是林家知不知礼数的问题,是人家压根没这个必要。
王夫人这样,未免有些苛责过甚了,何况贾敏是老祖宗爱女,难怪她见了不高兴。
她再虚虚劝几句,见王夫人始终深信是林家怠慢,心中冷笑,便告辞了出去。夜间贾琏到她处,她才道:“二太太最近是愈发的糊涂了。咱们家这样,哪里能苛求人家呢?何况林家的礼数群我瞧着是很齐全的,虽说不是管家前来,也是家中得用之人,一应物品也都有,这便足够了,总算还有个面子情。”
贾琏拧眉道:“连北静王府都派了管家来呢。”
“那是人家给面子,”王熙凤冷笑道,“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现在咱们大房袭了爵,也不过个一等将军,二老爷也只是五品官。不过是仰仗着祖上荣光,续些昔日的排场罢了,年年入不敷出的,哪里像话?”
贾琏被她说得面子上下不来,便冷笑道:“这话你只胆敢对着我说?”
王熙凤瞟他,平淡地道:“当着二太太的面,我也说。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林姑父那边,咱们该紧着些的,二太太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后面的话还算好听些了,贾琏神色不算太难看,忽地一笑,道:“有件事,我今日在外头听人说了,你可别不信呐。”
王熙凤冷笑道:“什么事?是浮雨楼有了新要□□的姑娘,还是西街那边多了家赌场?”
贾琏被她一语点破了最近在外头鬼混的地方,心中一惊,面上只是滴水不漏,道:“想到哪里去了?自然都不是。”
他怕王熙凤再问这两件事,便不再卖关子,只是一笑,道:“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要封妃了。”
却说贾珠之事,在林家府上无异于一点火星,点燃了贾敏与林如海之间的多年矛盾。
之后虽说林如海另外遣人去代表自己慰问了,礼数也十分的周全,但是贾敏还是接到了母亲送过来的略有些责难意思的信。因此夫妻两个愈发的离了心。林琯玉和黛玉夹在中间,黛玉还好些,她毕竟年幼,又被林琯玉养得无忧无虑的,而林琯玉自己却有时候觉得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好在王家母子还在府上,有钱氏陪着贾敏,又稍微好些。只是麻烦在林琯玉总是不可避免地遇上王颀——
这日方才从贾敏那儿请了安坐着喝茶,便听见贾敏身边的绿罗在外头笑着道了一声:“钱太太来了。”又有众多奴仆给钱氏与王颀请安的声音。
她顿时觉得坐立不安起来,一溜烟地跳下自己的凳子,道:“我去找小四啦。”贾敏一时没有拉住她,顿时笑骂道:“猴儿一般,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林琯玉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和钱氏王颀打了个照面。她含含糊糊地道:“夫人好。”却是不正眼看王颀。
钱氏自那天见到了自家儿子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之后就觉得这小姑娘很是个人才,须知王颀自打五岁后,脸上就很少这么坦白地流露出窘迫和恼怒来。但是瞧着那天林如海和贾敏有些不愉快之后,最近几日林琯玉似乎都是郁郁,连和王颀吵架都不吵了。她笑着道:“琯姑娘是要去练字了么?”
这话里头带着打趣的劲儿,林琯玉咬着下唇别扭地道:“是啊。”
王颀安静地站在一边,瞧着她,忽地轻柔地开了口,道:“琯姑娘的两百张大字,可曾抄好了么?我昨天在林伯父那儿见到了您的墨宝呢。”
林琯玉再傻也听得出他在嘲讽自己,便斜斜地瞧他一眼,兀自抿紧了唇不说话。她乃是个不怕君子怕小人的,眼前这人显然是小人里头的佼佼者,她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然而她却悲哀地发现,不管她给王颀在构陷此道上的评价有多么的高,大人们眼里只觉得有趣。这也恰如王颀觉得她没脑子到只有脸能换钱,大人们也只觉得她率性可爱。
“大人们”的代表之一贾敏便在里头笑道:“我说你怎么跑得这么快,迎你的王哥哥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呀?”
于是林琯玉只好假笑着再一次被钱氏揽住了肩膀带进去,和王颀一左一右,倒是金童玉女一般的形容。贾敏一瞧就笑了,冲着钱氏道:“她淘气得很,和你家哥儿在一起,不像兄妹,像兄弟。”
林琯玉极小声地道:“怎么不说像姐妹?”
王颀看她一眼。
他八辈子没见过这么粗暴、愚蠢、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女孩子。她不说话的时候瞧着还顺眼点,一旦张嘴,就仿佛恨不得招全天下的人都来打她。
林琯玉瞪回去,“看什么看?”
王颀“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