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五零年,深秋深夜。
项少龙独自走在冷清无比大街上,望着头顶那片看不见一点星光的天空,再放眼看身处的这片昔日繁华鼎盛的上海旧城,还有那座浮于空中的辉煌新城,一阵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
想当初自己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新城的一切都离自己这么近,只要看得见想要的,全部可以得到。
这个世界,只要有钱,无论是朋友还是美人,甚至是那些在荧屏上光芒四射的大明星,都只是手中的一颗棋子一样,或者更像家养的宠物。
怪只怪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钱再多,要买的还是早在二三十年前就被人们丢弃的笔墨纸砚,喜的是诗情画意的古文化,爱的是贤良淑德的古美人。全都是在这个世界绝迹的玩意儿。连自己父亲都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曾经有个人问他:“你家里这么有钱,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个人飞艇、个人电视台、个人的空中花园。要什么美女没有?只要你开口,就算是五十多年前的当红女星也能给你克隆出来。中国三十年开始就没十五岁以上的处女了!你不会还想点守宫砂吧?守身如玉?”
就算所有人说的对,人总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这个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所以他二十岁了还是梦想着找到一个跟自己有相同想法的女子,和她平静地度过一生。
“或许吧!”他突然自言自语地唏嘘一声,躺在二十世纪末期就存在的长条椅上,幸好是不锈钢做的,并没有被酸雨侵蚀烂尽。
父亲的死是他一生的转折点。十七岁的时候,父亲被仇家炸死在空中花园,连尸首都无存,从此,他从一个高贵公子,忽然间变成了一个低等居民。
因为国家的法律规定,人死之前没有写遗嘱的不管是否有子女,全部财产都归国家所有。可笑的是他父亲早就写过遗书,但是只是存在他的头脑芯片上,连尸体都没有了,何来的数据?因为所有人都不习惯用笔和纸,中枢芯片就是一个人所有资料和思想的超强处理器。
虽然只是小小如小指甲片般大小,从刚出生那天就插入到脑中枢中,材料安全可靠。等同于身份证,又完全超出了身份证的作用。
它可以帮助人们处理日常生活中许多信息,比如说个人账户、电子邮件、隐私信息、交际术语等等。
同时人的很多活动都受制于这快芯片,比如说做了违法事件,芯片会第一时间把全程经过通过卫星传达给政府机关,只要芯片一天不离脑,永远都做不了违法的事情。
为了所谓的自由,许多人都通过地下医院想要取出这块芯片。随着政府的介入,无数地下医院被端锅,无数人因此被投入监狱。由于人数众多,所以政府作出了让步,就是对一系列法律作出变动,放宽了法制的界定,这样才使情况好转。
这块芯片是永远毁不掉的,就算投入炼钢炉里面也无法破坏它的结构。所以项少龙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死之前肯定被人剖脑取出芯片,然后将他尸体毁掉,芯片虽然不能被毁,但信号可以被控制。
这些已经与自己无关了,他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跟父亲的关系只限于传宗接代之上,父亲对他根本没什么感情可言,反而他自己却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父亲,可恨的是根本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父亲死后,他便从新城的贵族被驱逐到旧城里来。对于这每况日下世界来说,去旧城区简直就是流放甚至是终生监禁的代称。
被赶到旧城区里来的人都是一些各地来的流浪汉,还有一些失势的政客、商人等等等等,还有很多妓女和被高等居民们忽略的人。
唯一的好处就是旧城区的楼房都免费试用,所有东西都是免费的,没有人税务局,更没有该死的房地产推销商。
艾滋病刚刚被克服不到十年,新的不治之症又出现两三个,可惜患病的不是妓女,而一般是那些高等居民。什么伦理道德,什么博爱众生,全部都变成古代传说,在金钱和物欲面前,什么东西都不值一提。
项少龙身上有一串二零二八年最后生产的一根佛珠,还经过嵩山少林寺的高僧们开光,大概已经是这个世上仅存的一件宗教物品了。他身上本来还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但是被国家收回去了,因为那还是有点价值的,至于这博物馆里还嫌年代太迟的东西,他们没兴趣。
在这旧城区里,没有流氓,没有恶人,更没高贵的人的踪迹,到处都是被认为是废物的疯子,到处都是被当做邪恶物品扔下来的妓女,到处都是失败的可怜人。
项少龙在此生活了近三年了,吃的都是几十年前大超市冰库里面藏的食品,穿的也是早就被当做历史垃圾的t恤,冬天就是羽绒,难得看见有件保暖内衣,却被一个妓女抢先一步抢去了。
每次新人来都会有些很有趣的事情发生。他们通常会受不了精神打击而四处跟人挑衅,四处骂人,甚至加以拳脚,这如果是在新城,早就被机器人治安员架去拘留了,又或是被人围殴,因为法律放宽对这些事情的处置,各种形式的反击都成了合法的。可是在这里却没人爱理他们,被骂了当做没听见,被打了就躲得远远的,要么就藏到哪个废超市里吃变质品。
每天都有人死,许多人都是被自己折磨死的,想得越多死得越快。
“哎――”看着路边一个妙龄女疯子提着一双二三十年前很流行的高跟鞋在自己面前炫耀,项少龙只能对着她笑一笑,接着苦笑。
本来这样的漂亮小姐在新城区,该是如何的风光?可是呢?他也不想想。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极其难得微弱光芒,居然是流星,可惜的是在这里看见的天空早就隔了好多层废气、护罩等等,这是这三年来他第一次看见流星,让他起身盯在那个方向,“流星代表着什么?希望嘛?哼哼,在这里的人,还能有什么希望?”
深秋的风已经有了冬天的能量,但对于他来说这只代表一阵灰尘,天生就爱干净,忙用夹克包住头,跑到大厦的玻璃门后面去。
蹲在玻璃门边,里面漆黑一片,看样子整座大厦都已经断电了,这可从来没人管,他也习惯了,每天游走,几乎把整个大上海所有的房子都躲过一次,每次遇到没电的房子就只能睡在门口熬一夜。
读了那么多书,果真是没有用的,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古文古诗都完完整整地保存在自己的中枢芯片里,可是由能有什么用?长这么大从为欺负过一个人,从未说过一句脏话,从未和一个女子发生过关系,难怪宗教会被彻底废弃,什么善有善报?全都是假的。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想了,但是想再多又能怎么样?前年和去年冬天的时候还好,有个大姐姐很照顾自己,一直把自己当作儿子一样,跟着她四处讨生活,吃得不错,穿得也温暖,住得也舒服,可惜好人没好报,有几个疯子从旧车库里面开出一辆车子在路上飚车自杀,没想到却把她撞死了。
她连一声交代都没有就死了,虽然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是项少龙抱着她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十分悲痛地哭了。
她是因为被老公抛弃而想杀他才被剥夺了所有权利,驱逐到这里来的。他一直都叫她小妈,她长得蛮漂亮,三十多岁,她的老公也许到现在还在新城,也许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没有。人情,在天上根本不值钱。
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又或是在这里的人都是心中有一条无法逾越的疤痕,根本不想再提起自己的名字。
小妈是他唯一感觉到爱的地方,就算不是爱,也是唯一的温暖。
想起小妈,项少龙眼里就会含着泪水,虽然她从来都没承认过这个儿子。
往事在脑海里静静沉寂,夜深人静了。突然不知道哪里照射过来一道亮光,刺得他惺忪的眼睛顿时反应过来。
未经思量,就见项少龙一个大掌拍地,弹跃起来,猛如猎豹,一步就跃出几米,直扑那光源处。一把就抓住那人,把他高高举起。
“唉――”那灯光后面的人发出一声毫无敌意的声响。项少龙这才本能地停下来,右手钢拳已经架在那人太阳穴外不足半寸。
灯光虽烈,项少龙却能看清他的样貌,一个五六十岁的秃顶老头,戴着黑框眼镜,身穿一件白大褂,像足了几十年前的医生,看来这个人肯定在好几十年前就被新城遗弃了,现在无论是近视还是老花眼都能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