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风雪又起，江州的天暗了下来，寒意来袭。

柳珑芯不在院子里，据家仆说，她去拜访亲戚了。

江灵渊独自在屋里，吃了点东西，躺在榻上，想起了柳珑芯的音容笑貌，不由嘴角扯出幸福的微笑。就在这时，他脑袋一痛，又一个人浮起在脑海中，是个美丽的姑娘，一头秀发如流水一般，大而美丽调皮的眼睛，如雪的肌肤，嘴角是轻轻的微笑，但这美丽的女孩很伤感，很痛苦，眼里流露出悲伤和绝望。她的影子渐渐不见，又换为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婆婆，她露着慈祥的笑容，脸上的皱纹也遮挡不住曾经年轻时的清秀；这个老人的影子也消失了，出现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手执长戟，杀人如麻，对他却是推心置腹，满脸佩服……

“他们是谁？”江灵渊一惊，见到他们，如同见到了最亲的人，这种亲近比柳珑芯还要更胜一筹，“他们究竟是谁？”江灵渊皱着眉仔细思考，却想也想不起来，丝毫没有头绪。头一阵阵的疼痛，依旧不能让他放弃回忆。他抱起头，使劲揉着太阳穴，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只是这速度太快，他一番徒劳，气愤不已的狠狠在榻上一砸。

让他吃惊的是，这一砸，让半边榻都陷了进去。

他心里一紧，慌乱起来：“怎么办？怎么回事？我怎么……怎么有了这么大力气？连床都能砸烂，怎么向小姐交代？”他一下急了，跳下榻来，不安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若我可以立时修好它，那就好了！”想着想着，就见那已经被自己砸坏的榻，缓缓凸起，最后又恢复了原样。

他目瞪口呆，傻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片刻，他恢复了镇定，躺在榻上仔细思索起来。心下忖道：这，这莫非是我以前的本事？一定与今日下午看欧阳师傅教剑时脑里蹦出的那些东西有关，可是，这是神仙的法术啊！莫非，我以前是神仙不成？奇怪，奇怪，到底怎么回事呢？那些刚刚浮在脑里的人又是谁？他们一定与我有关，可是……他想了想那些人的穿着，与现在的截然不同，那些人背后的景象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糊里糊涂的思考，茫然无绪，又想到五更时还要到沙地上，不由睡去。

梦里，那些人影又显了出来，亲热的叫他，不是“柳年雪”而是“余一水”，这一定是他以前的名字，可是那不时闪现的“江灵渊”三个字又是什么？是自己吗？自己怎么会有两个名字？

他从睡梦中获得不少的信息，却一时摸不清头绪。五更时，他准时惊醒，来不急回忆梦里的东西，穿好衣服，奔向后院沙地。

*

“你来了。”欧阳言准时等在这里，看见江灵渊精神抖擞的出现，他满意的道。

“是，师傅。”江灵渊恭敬的点头，行了一个单膝跪礼。

“起来吧！”欧阳言平淡的道，“你，去背上地上那个沙袋，绕着场子跑。我说停时才可以停。”江灵渊看看那半人高的沙袋，走过去将它背起，沙袋很重，压得他矮下去一截。

沙地上已再次有了斑斑雪迹，雪粒落在沙地上，盖起了一层薄薄的小被。

“跑！”欧阳言一声令下，江灵渊托起沙袋跑了起来，一开始还跑的格外有劲，但到后面，他跑得越来越慢，欧阳言见状掷出石块，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一个趔趄，吃力的加快速度奔跑。

这时，欧阳言身边出现一个人影，欧阳言朝那刚刚出现的人影恭敬的作揖道：“老爷！”柳予章颔首道：“怎么样？他有潜力吗？”“老爷慧眼识珠！这孩子很乖巧，需要将他训练成为教主身边的死士吗？”“暂不需要。珑芯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拼命不可。明天我尽量跟珑芯说，把他调到我身边去，让小一好好培养。然后送进教里，交给教主，教主一定会喜欢的。一会儿教他点伺候人的本事，一定要严格训练，不能有半点懈怠。”“是！”欧阳言严肃的道。

柳予章像来时一般，再次神秘的消失了。

江灵渊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柳予章也来到了这里，现在的他，只是知道拼命的跑，否则后脑上就会被石头狠狠地击中。围绕着两里长的沙地，江灵渊原本已是体力不支，但不知哪里来的暖流在他身子里一游走，他的力量又来了，而且更加的蓬勃，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他愈来愈轻松，再次加快了速度。这让一旁看着的欧阳言眼里放光，满脸激动的喃喃道：“这孩子，身子骨太好了！”

十二圈之后，欧阳言叫停了。江灵渊大口喘着气，将沙袋扔在地上，欧阳言高兴的道：“不愧是好孩子！再接再厉，走，再把我昨日教你的剑法练上十遍！”江灵渊苦苦的练了起来，这以后的三天，他吃住都在沙地上，因为欧阳言说他要练出强硬的身体，就要艰苦生存，所以每周只有一天，才可以吃上大碗的肉。

柳珑芯被柳予章一番劝说，终于不再叫嚷着天天要去看柳年雪了，柳予章可不敢让她闲在家里，专门将她支了出去，去接济贫民。

于是江灵渊在初四开始，白日练剑，晚上去管家那里学礼仪，忙的不亦乐乎。连着十天都没有见过柳珑芯。

第十一天，欧阳言终于给他放假了，让他回去歇上两日再来。

*

雪，依旧轻飘飘的下着，不在乎人们是忙是闲。

“年雪！你回来了！太好了！”柳珑芯迎了出来，欢呼雀跃。

“呃，小姐！”江灵渊见了一个礼，“你干什么啊！我不是说了，要叫我珑芯才对！你怎么倒忘了！”江灵渊这才省起欧阳言曾经吩咐过不要在柳珑芯面前见礼，赶紧掩饰道：“对……抱歉，我忘了！”柳珑芯小嘴一撅，但很快又高兴起来，眉毛一挑：“那你今天陪我出去逛逛，不许拒绝！”江灵渊苦笑的点头，道：“那我去换件衣服！”“好啊。”柳珑芯脸上红晕不散，明眸闪动。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柳府。一出柳府大门，柳珑芯就左右张望，顾盼生姿，兴奋不已。“小……珑芯，咱们去哪？”“去南城，那里可好玩了！走街卖艺的都聚集在那里。”江灵渊微微点了点头，紧紧跟在柳珑芯身后，生怕她有个闪失。

“年雪，你这是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家的下人，我的安危又不用你操心，咱们是朋友，对不对？”江灵渊颔首微笑道：“呃，这倒是！”说完，他与柳珑芯比肩而走。

两人到了南城，南城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人来人往，说说笑笑。

柳珑芯一指前面不远处的三层豪华的木楼，笑着对江灵渊道：“看见了吗？那里就是天香楼，你常吃的那家，是我家开的！走，那里有杂耍艺人，我们去看看。”她拉起江灵渊的手就小跑着过去了。江灵渊只觉触手温凉，低头一瞥，俊脸闪过一丝好笑，忙跟着过去了。

西晋末年，境外的五胡南下，给中原内地带来了不小的破坏。很多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只得逃至南方，避灾避难，靠着一点手艺艰难为生。这里有不少演武卖艺的，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观看表演，时而大声叫好。

柳珑芯走到一位中年大叔身后，拍了拍他的背，叫道：“朱叔叔！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那魁梧大汉一扭头，见到可爱的柳珑芯，笑道：“是小善童啊！当然可以，大家让让，让我们的小善童进去看看！”人们闻声让出了一条缝。

里面是一架竹梯，还有男男女女五六个人，都是江湖把式，或拿长刀，或拿长枪，一个少年手里拿把宝剑，正挥舞的虎虎生风，不时做出高难度的动作，旁边一个穿红袄的青年女人，手里一沓碗碟，向上抛起，又接在手里。柳珑芯看得甚是快意，高兴的拍手叫好。

江灵渊没有注意那么多，在他看来，那个男孩挥舞的剑术还不如欧阳师傅交给自己的“拈花杀人”，从而不屑的乱瞟起来。这伙卖艺的人们中有一个大叔，手里拿着一张锣，笑颜飞舞，向人群索要一点儿捧场费。

江灵渊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终于见他在一个女子面前停了下来，江灵渊甫一见那女子，眼神就呆住了，那个女子不是别人，而是在脑海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他目光一痴，好像想起了自己的点滴事情，感到自己与这个女子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寻常的关系，他仔细的盯着她看，像是想从中回忆出什么。

“你在看什么？”柳珑芯发觉了江灵渊目光的异样，不由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见到一个貌美漂亮的女子，风度款款，目光如同秋水般，见到江灵渊看着他，还冲他一笑。柳珑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泛着酸意。不由怒视江灵渊，拉着他的耳朵将他揪出了人群。

江灵渊被人一揪耳朵，不由转移了目光，刚想张口，却被柳珑芯打断了话：“你看什么啊？怎么看着人家不动眼了！记住，你是我的，不准想着别的女孩，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了！哼！”江灵渊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没有……”“不行！你是柳年雪！不是从前的你了！你住在柳府，就是柳府的人了，不准……不准还想别的女人！”说到这里，她脸微微发红，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声音有点大了，引起周围人的回首，见到别人诧异的目光，柳珑芯唰地红了半张脸，不依的拉起江灵渊的袖子，把他拽到了人少的地方。

江灵渊回首看了一眼那卖艺的人群，柳珑芯见状不由大怒道：“你……你……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我要回去！以后再也不管你了！呜呜……”她竟然哭了起来。江灵渊一下慌了神，连忙去拉她的手，却拉了个空。

柳珑芯捂着脸跑走了，江灵渊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却犹豫的没有追上。柳珑芯偷偷挥手一见江灵渊没有跟来，心里更不是滋味，气鼓鼓的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向家里跑去。

江灵渊脑子又浮现出曾经那个人影，他心里觉得微微的发痛，不知是为什么，见到那个女子，他就觉得愧疚和不安，仿佛跟柳珑芯站在一起是对那个女子极大的伤害。

江州的南城街市上，依旧是人来人往，江灵渊孤零零的站着，眸子黯然，没有焦点。人们从他身边走过，没有谁驻足留下。

此时，骤雪初歇。

{下一节：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