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凉风阵阵吹来时，预示着又一个漫长的严冬即将降临。

我渐渐熟悉了所有的工作程序，也适应了医院的生活。做居里夫人的梦想渐行渐远，我开始热爱起自己的工作，这时我想，当一个“白衣天使”也不错，我几乎认定自己要终身从事这个职业了。

可是，我对文学的爱好依然存在，尤其是阅读小说。

在那些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卡拉ok没有party的年代，全国人民只有八个样板戏。在那八个样板戏的戏文几乎老弱妇孺人人倒背如流的日子里，有什么能比看书，看那些国内外的“禁书”，更刺激更吸引人呢？

什么是“禁书”？多数都是跟“爱情”沾上点边的，如果里面还有“性”的描写，那就更是正宗“黄色”，绝对在禁止取缔之列了。像《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早春二月》等等，都在被禁之列。外国书籍，大概除了马列著作，全部都是违禁的。那时能够摆到桌面上的，除样板戏外，就只有《艳阳天》，《金光大道》，《欧阳海之歌》等极少数宣扬“高、大、全”完美主人公的小说。

年轻人都有逆反心理，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越是禁止的越要尝试一下，看看到底什么滋味。我就是怀着这种心情，利用各种渠道，想尽办法去借阅各种书籍，尤其是“黄色”的。当然，搜集借阅“黄书”都是瞒着老主任和护士长他们，私下里秘密进行的。万一被发现了，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儿。

为了提高我们这些走后门入伍“护士”们的护理水平，院护理部又对我们开展了分批轮训。我是第二拨参加轮训的。每天带着笔记本，到院部三楼的会议室听课。二三十个小女兵，唧唧喳喳叫嚷着，坐满了整个房间。

护理部的那个老主任是轮训班主管，她大概有一把年纪了，满脸的肌肉松弛搭拉着，表情极端严肃一丝不苟，使我想起外国影片里的修道院嬷嬷。

讲课内容是《护理技术手册》，一本厚厚的权威性教材，护理界的必读百科全书。其实我早已“自学”过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所以对这次轮训失去了兴趣。

说起“自学”过程，还真是一举两得。那时我刚开始上夜班，因为不习惯熬夜，总打瞌睡。为了制服瞌睡虫，只要上夜班，我就拿出科里那本大砖头式的《护理技术手册》，每天晚上抄写其中内容。就这样，断断续续大概用了半年多，我终于抄写完了，也记住了其中不少东西，同时上夜班也不瞌睡了。

自以为无需再认真听课，我就琢磨着上课干点别的。想一想这不正是看书的大好时光吗？于是，我悄悄选择了一个后排的坐位，同时把“黄书”放在印发的16开大讲义里面。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我开始堂而皇之地阅览“禁书”。

某一天，我正看得入迷，陷入书中的角色不能自拔，突然，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类似枯树皮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夺去了我的讲义和夹在里面的书。

我终于从书中的角色回到现实，大惊失色地抬头望去，看见了护理部主任——修道院嬷嬷冷酷的脸。

她一定在我身旁观望多时了，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我真恨自己如此大意，我太投入了！

你的笔记本！她再一次伸出了枯树皮手。

我战战兢兢地拿出身旁的墨绿色塑料皮笔记本，上面有我抄写的内容。

“请你站起来！”她大声说。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老师的讲课暂停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朝我投射过来。我觉得自己面红耳赤，像一个在公众场合偷东西被逮住的“三只手”，浑身扎满芒刺，真恨不得地上裂个缝赶紧钻进去。

“大家看看，院里特地为你们没有受过专门护理训练的人办了培训班。在这么重要的学习班上，居然有人根本不听课，在那里看闲杂书，像不象话啊？啊！？”嬷嬷义正词严地揭露我的罪恶行径。

我这会儿成了一个示众的罪犯，被剥去了衣服，裸地，尊严和自信丧失殆尽。

下课了。我自然被留下来。

嬷嬷和那个讲课的老师，外科护士长，一同走到我面前。嬷嬷这时态度缓和了些，说：“你的笔记记得还不错，上次考试好像你成绩是满分，对吧？”

“嗯。”我低头看着脚下。

“还给你的书和笔记。”嬷嬷说着，同时向我伸过手来：“希望你以后认真听讲，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

她把没收的东西通通还给了我，包括那本《马克思和他的的女儿》——我看的杂书。

谢天谢地！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事后，我暗自庆幸那天运气还算不错，因为我前一天还在看巴金的著名小说，激流三步曲之一的《秋》，那可是典型的“黄色”，如果被发现是在看那本书，恐怕就会“罪加一等”，死定了。书肯定会被没收，甭想还给它的主人了。那样，我就欠了书主人还不清的债，借书的路子就会堵死一条。而且，我看黄色书籍的“劣迹”，还会郑重其事地反映到科主任和护士长那里，成为两位领导对我进行谆谆教育的理由，领导们对我的看法也会发生改变，总之，对我的“进步”极为不利。《马克思和他的女儿》就不一样了，看在伟大革命导师的面子上，嬷嬷总算放我一条生路，而且，我的笔记也记得不错，挑不出什么毛病。总之，这场“劫难”算是过去了。

可是，之后还有一次更为惊险的劫难。

那是我痴迷《红楼梦》的时候。那一回我上大夜班，白天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正好用来看书，我兴奋极了。为了避免被打扰，我索性不回宿舍。

躺在护士值班室铺着白色床单被罩的柔软弹簧床上，我跟随着宝黛众人，神魂颠倒地在荣国府，在大观园里浏览徜徉。看到王熙凤逗乐子笑说刘姥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到黛玉焚稿断痴情，我也跟着她肝肠寸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

白天的激动和兴奋耗去了我的大部分精神，到了晚上，我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那天夜里，我瞌睡极了。为了避免不知不觉中睡着，我又采取老办法——抄写护理手册。可是，因为我欠的觉太多了，抄着抄着，我不知不觉地握着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睡非同小可。等我睁开眼睛一看挂钟，已经是临晨四点半了！我猛然想起，四点钟有五个服药的病人。哦，三点钟还有两个肌肉注射呢，已经整整延迟了一个半小时！

我赶紧来到隔壁的治疗室，决定先把那两个针打完，再去发药。

科里规定，为了减少对病人休息的影响，夜间打针可以开灯，发药只能打着手电筒进行。我端着治疗盘来到五病室，使劲摇醒23床那个膀阔腰圆的胖子，告诉他吃药时，他一脸迷惑地问：吃什么药？

安茶碱。我回答。

什么药？他睡眼惺忪地问：医生没有让我吃药啊？我的病还没有查清楚呢。

嗯？！我脑子忽然一愣，再仔细看看治疗单，安茶碱是25床的！

哎呦我的妈呀！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只想着快点把耽误的治疗做完，没有仔细核对病人的床号就去发药，幸亏这个病人脑袋还算清醒，拒绝了我的错误行为，否则，如果他吃了不该吃的药，造成了严重后果，那可就是医疗事故，我就是一罪犯，说不定要上军事法庭，那可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