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匠不知何时又抡起了铁锤,埋着头,在那叮叮当当敲个不停,对来人视而未见。
一阵清凉的夜风自门口吹了进来,将炉火吹得如鲜血般殷红。
白衣怪人忽然一字一顿,沙哑道:“买刀。”声音凄厉,如厉鬼夜哭。
“什么刀?”老铁匠依旧没有抬头。
“一口封藏了三十年的宝刀,重千斤,刀背厚,刀锋薄。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出刀必见血。”
老铁匠冷冷道:“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要的刀。”
“有的。”
“即便有,刀锋已钝,杀气已折,不堪再用。”
“不能再用,便毁了它。”
老铁匠终于慢慢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而这个不速之客随着瞳孔慢慢收缩,也同样在凝视着他。
云千羽站在门外,只听得屋内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像在打哑谜般。心道:“这人一身鬼气,莫不是来寻师父晦气的!”
“是你,”老铁匠缓缓道:“你怎么还没死?”
“你不也还没死么?”
“不,”老铁匠缓缓道:“你想找的人早已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普通的老铁匠。
白衣怪人忽然大笑起来,过了半响,才吐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似乎老得很快!”
“一个人心若死了,自然老得比常人快些。”
白衣怪人笑道:“你倒是深谙‘明哲保身,激流勇退’之道,竞利逐名,往往只会遭来杀身之祸。你藏匿在此,过了三十年安生日子,却不知惨死在你手上的冤魂在地狱中能否安生?”
“你。。。你。。。”老铁匠忽然面如寒霜,全身剧烈颤抖起来。通红的炉火映照下,他那张本已饱经风霜的老脸似乎一下子又苍老了二十年。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白衣怪人狞笑道:“一个人的双手一旦沾上血,是洗都洗不掉的。”
屋门外,月光下,瘸腿的云千羽直听得稀里糊涂,心中暗忖道:“师父平日与世无争,连鸡也不忍杀一只,怎会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但那白衣怪人说得煞有其事,师父的反应也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正待进去问个究竟,却听得老铁匠说道:“你千方百计找到我,所为何事?你直截了当说了吧。”
白衣怪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你既不愿再为圣主效力,我也不勉强你,只要你交出你那份‘河洛玄机图’,下辈子任你逍遥,我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老铁匠哈哈大笑:“河洛玄机图共有五份,即便我给了你,加上你自己那份,你也才五得其二,又有何用?”
白衣怪人狞笑道:“若然没有集齐其他四份,我便不会来找你了。”
老铁匠心中惊诧万分,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笑道:“你真好本事,居然把那三个软骨头手里玄机图全弄到手了。”
白衣怪人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三个老鬼杀人的本事不行,做人的本事倒还不错。”
老铁匠呵呵笑道:“可惜了,我既不会做人,也当不了俊杰,所以只能在这穷乡僻壤做个老铁匠了。”
“听你的口气,是不想交给我咯。那。。。嘿嘿!”白衣怪人笑声未决,猝起发难,右手长袖疾卷,五根鸟爪般的手指一抓一合,竟隔空发出一股吸力,目标直指站在门外的云千羽。
云千羽正专心听屋内二人说话,猝不及防,只觉身子如失重般飘了起来,竟不由自主地朝那白衣怪人飞了过去,眼看就要落入怪人手中。
“住手,”一声暴喝,如九霄雷鸣,老铁匠须发皆张,气冲牛斗,手中法诀变化,那满炉熊熊烈火竟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轰”的一声破炉而出,化作一条火龙,张牙舞爪,直取那白衣怪人。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焦痕。
“‘离火遁龙诀’!”白衣怪人不敢怠慢,弃了云千羽,凝神聚气,随着他一声怪叫,竟有道道紫黑之气,自地底涌出,萦绕在他枯瘦的身体周围,瞬间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鬼脸,将他全身护得风雨不透。
云千羽失去白衣怪人那股力道的牵引,硬生生摔在了地上,只摔得眼前金星直冒。待他起身时,那条火龙已经和鬼脸交接在了一起。一时间,阴风大作,鬼影千重。那火龙来势虽猛,遭鬼脸一阻,居然停滞不前,渐渐崩溃瓦解。
白衣怪人得势不饶人,妖力驱使下,那张鬼脸忽然青光大盛,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凄厉惨叫,呼啸着直冲向老铁匠。
老铁匠面色微变,只觉腥风铺面,中人欲呕,当下不及细想,将右手食指放入嘴里,使劲一咬,霎时血如泉涌。老铁匠血指凌空疾划,竟生出一道血符,携着耀眼的金光激射而出,迎上了那张鬼脸。
“轰”,鬼脸击在那血符上,爆出惊天巨响。
一旁的云千羽只觉五脏六腑在那瞬间翻腾了过来,胸口也似乎被压上了一块巨石,他无法呼吸,无法叫喊,好似半夜醒来找不到母亲的婴儿,绝望和无助充斥心头;又好似失去舵手的航船,随波逐流,却是身不由己。忽而眼前一黑,他终于失去了所有意识。
他晕倒了。
那间茅草屋在巨力的冲击下,也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崩塌。
几乎同一时间,两道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重重摔到了地上。
空中溅起了几朵血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凄艳,就像五月里盛开的红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