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4)_星方游侠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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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者(4)(1 / 2)

10.

“陌上楼台终须月,无人共影自婵娟。”孙天一一口又一口的往嘴里灌着浓烈的廉价伏特加,手中挥舞着那把金属条拧成的剑,在小屋的屋顶高声吟唱。雨没有些许停下来的迹象,它带着冰冷淋在垃圾场管理员被酒精烧得火热的身体上。然而,比雨更冷的,可能还是孙天一的心。

“他又回来了,所以她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脚步凌乱,双眼通红,流淌在脸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铁飞羽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淋着雨,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十年了,十年,十年来她也只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会出现在这片垃圾场之上!”

“老孙头,少喝点!”铁飞羽伸出手,想要拿走孙天一手上的酒瓶。谁知他人虽醉,脚步仍然不乱。在这狭小的屋顶之上,挪移闪躲异常灵活,铁飞羽出尽解数居然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他,更不要说抢他的酒瓶。

“野小子,给我,躲远点。”孙天一眯着的两眼满布红丝,好似刚刚才注意到铁飞羽的存在一般。“练,练,你的剑,别,别干扰我喝,喝酒。看,细雨如丝,斩不断理还乱,便是最神奇的剑招也莫过如此,学得千万分之一便已成大家。”

“分我一口,独饮独乐不仗义。”铁飞羽见夺不下他的酒瓶,又心生一计。

“你,喝,喝一小,小口好了,别给老子喝完了啊。”

“好的,一小口。”铁飞羽接过酒瓶,仰头喝得一滴不剩,他喝得又快又急连抢回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孙天一。

“你野小子!”孙天一又气又急,抡起手中剑,便是三刺五砍的攻招。

“你个老小子!”铁飞羽平生虽说不是第一次喝酒,可是喝的如此之快,只怕还是第一回。他仗着几分酒气,闪过孙天一挥来的剑,喃喃说道:“你个老小子,仗着有几分年岁,平日里总爱教训这个教训那个!今日我就要教训你!”

“唉,你说!有种你就说。野小子。”孙天一看着铁飞羽的醉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就看你个野小子能说出什么来。”

“好!我就数数你三大罪状!”铁飞羽迈开步子,走到孙天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一,你总说武者炼心,你自己在那借酒浇愁,嚎啕大哭的成什么样。其二,你自己教育我有何不快,有何伤心,必须说出来,舞出来,那你这叫什么回事!其三,你总在日常吃饭练剑之时,把我过去的事情都哄了出来,自己却对自己的往事守口如瓶,哼,不仗义。其四,……”

铁飞羽正欲继续,孙天一忽地站起,怒喝道:“野小子,又说三大罪状,怎地数到其四了!”

“嗯?”铁飞羽方才的酒气随着他的激动而往上涌,此刻醉意又多了几分,便是扳着指头也数不过来。“其四就其四,你让我数其五其六,我也给你一一列举!”

“野小子,三分颜色上大红!你要老子舞出来,老子这就舞出来给你看看!”

孙天一说罢,提起剑便当真要动手。他本来已是伤心烦闷,又淋了一夜的冷雨,喝的酒都已经上了头,正欲一跃而起,却不料脚底雨水湿滑失了平衡。眼见就要从屋顶摔下来之际,还是铁飞羽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那柄废铁捏成的剑前端,把孙天一慢慢拉了上来。

孙天一虽是不骇这一跤,但是失足却是少有之事,也倒把他一身酒气吓出了不少。他看了看铁飞羽的一脸酒红,铁飞羽看了看他脸上的狼狈,又再相视而笑。这两人坐在湿冷的屋顶,便好似坐在最豪华的客房;喝着低廉的烈酒,便好像嘴里含的是最美味的佳酿;世上值得烦心的事情大概不少,但是他们会互相扶持。

“这件事,我一直烦心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孙天一习惯性的看了看远方的灯火,缓缓说道:“不过既然都已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听我慢慢道来吧。”

“说吧,我听,听着呢。”浓烈的酒气不断从铁飞羽的胃里反刍而出,呕吐的感觉正在逼近,他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听孙天一那个不曾提起的故事。

“一切都得从那一场比武开始,”孙天一回想着,往事如倒带,慢慢的从他记忆的深处爬出。“自古以来,华夏百族间纷争不断,和和战战,战战和和,其中又以人数最为庞大的华族与瀛族为甚。战争年代双方用尽军事力量打击对方,有时甚至连手无寸铁的平民也不放过。而和平年代,两族的明争切换成了暗斗,经济实力,制造业,体育竞技,三合会组织,甚至娱乐业都成为了双方角力的平台。而华夏百族自古尚武,比武更是两族人民宣泄民族仇恨的其中一项重要渠道。两族武者为了荣誉,为了仇恨纷争不断,而巢河星系,这个决斗合法,死伤自负的星系,作为两族的一大聚居点,更是长期硝烟四起。于是比武时常伴随着死伤的发生,这样也徒增了两族敌视的程度。”

“比武,”铁飞羽的心随着比武二字的不停出现而变得激动起来。有时他甚至会不明自己追求的是刀剑交锋时的愉悦,还是战胜对手时的满足,乃至是斩杀敌人那刻的血腥。而面对自己心底的渴求,他总是选择逃避,暗自期待时间的流逝能够洗清他尘封的自我。

“对,比武。”孙天一点点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带着迷乱,带着丝丝情愫的当年。“二十年前,一位瀛族的无敌武者向华族几乎是所有的名家各发了一封战书,书上写的是切磋武功,可是人人都知道他背后那庞大的野心。那名武者本已打遍瀛族无敌手,只是为了自谦,而化名为求胜斋。我和慕容谦作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同时收到了那一封战书。对于这样的一场比武,我们都是渴望的,毕竟这个时代,武者展现自我的机会并不多,这样一场盛事简直便是最好的舞台。谁知比武当天,出现了让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状况。求胜斋果真成了求胜斋。求胜斋意欲以一己之力战尽所有的华族高手,他的自负甚至容不下队友的存在。不过就在第一场轻松得胜之后,他握着剑的手便开始不停抖动,脸色也开始变得如纸般苍白。华族武者这边许多人都出于公平公正的原则力劝他取消比赛,可是也有人反唇相讥说他为了胜利不惜服用了药物和使用了仪器,导致身体出现不适。面对好心的劝慰,求胜斋却并不愿意轻易退下擂台,在他眼中,武者这样走下擂台是耻辱的。于是他又坚持打了20场,这20场中他败了19场,全都是被轰下擂台的惨败。甚至连我这个当时还是半毛孩子的人,他都没能战胜。他的出招,他的劈砍明明都已经软弱无力了,可是他还是坚持着,还支撑着。他声嘶力竭的向众人大喊:‘没有人能打败我!’可惜他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为了不在这样的情况下伤他性命,大部分的武者都选择了把他打下擂台,唯独当时年仅25的慕容谦选择自己跳下擂台。慕容谦对众人的解释是:‘不想赢没有意义的仗。’不过,自从那次比武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求胜斋,有人传说他隐居苦练,妄想复仇,有人说他已切腹自杀,甚至有人传言说他受到了那次的刺激从此不再习武,而投身政坛,希望带领瀛族人脱离巢河自治领的统治,成立一个瀛族自己的国家。总之传言纷纷,难定孰真孰假,直到十年前!……”

社会孤独的在屋檐下躲着雨,不时发出短促而寂寞的叫声。孙天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十年前,一名神秘的青年武士拿着当年求胜斋使用过的宝剑出现,他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向所有参与过那一战的武者复仇,而是以求败斋的名义向极为最富盛名的武者发出了战书。其中便包括我,和已经成就北霸腿威名的慕容谦,而我两人更成为他最先挑战的目标。决战前夕,我在家中不停操练着自己的剑法,而就在我心烦意乱,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场比武之际,一个让我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谁?”铁飞羽已被这个故事的情节所深深吸引。

“慕容谦的夫人,欧阳思慧!”孙天一的眉头微微皱起,那一段往事,那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去,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我和慕容谦,欧阳思慧一直都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因为父辈的关系,三人从小便相识,不怕野小子你笑话我,我喜欢思慧已经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了。从那躁动的青春期,到沉闷的二十五,再到现在。不过思慧心里一直都没有我,她也在我败给慕容谦后不久嫁给了他,许多话便一直都留在心中,没有对她挑明,不过我想她也应该知道。她来找我,只因希望我能在求败斋向他丈夫出手之前,先与求败斋决战一场。我不明就里,便随口追问了几句。她告诉我慕容谦前不久才在与南神拳杜升云的比武中伤了筋骨,现在还未痊愈,只望我能先打败这位不可一世的求败斋,不然她丈夫怕是凶多吉少。某种程度上是我更明白这位不苟言笑的北霸腿,他性格刚烈,莫说是受了伤,就算是断了腿也会毅然应战,只因他不仅仅是北霸腿慕容谦,他还背负了慕容家渊源的武学历史。哪怕不是自己喜欢思慧,我也会为慕容谦这位好友出战,更何况思慧求我的事情,我从来都是上天下海也会尽力去做。于是我找到了求败斋,提出要比武。求败斋自信满满,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而他的剑也的确有如此的骄傲实力,那一柄瀛剑在他手里灵动且迅疾,配合着瀛族剑术一直以来融合刀术的挥削劈砍,更是威力无穷。我拼尽全力,终于在最后一招里占了些许微弱上风。我一剑削在他持剑的右手之上,哪怕他曾经练过金石难伤的外功,也深可见骨,不能持剑。不过瀛剑的锋利更在我估计之外,那一剑我虽砍伤了他的手,但是他的剑也削断了我的剑,砍在我大腿的动脉之上。那一刻,只要他肯腾出左手握剑,便能轻松置我于死地,可是他不仅没有,而且还承认自己输招,不过凭着武器上的优势而杀伤了我。尽管我从他的眼神里,还看出对我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不过他却是为我止了血,并且留下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朝再一决生死,便离开了。一场血光之灾也就此化解,我本应高兴才是,可惜卧床休息的日子里,思慧再也没有出现过。更让我伤心的是,慕容谦的的确确曾经伤在杜升云老儿的拳头之下,不过他早在我与求败斋决战的前一个星期已经痊愈。他们两口子大概是希望我与求败斋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他慕容谦便自自然然的渔翁得利,成为拯救武林的大英雄。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觉得自己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再也提不起信心,自己一直苦恋的女子居然这么对自己。于是我心灰意冷,变卖了为数不多的家产,所幸也没有家属的连累,随便找了个地方便隐姓埋名起来,这一过就是十年。只是不想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如此说来,这个求败斋倒不怎么坏,这慕容谦夫妇反而才大有问题,真是一对盗世欺名的贼夫妇。”铁飞羽心直口快,对北霸腿慕容谦曾经的敬仰也化作一股说不出的厌恶,“那欧阳思慧所说的那个他,便是求败斋?”

“正是求败斋,他的伤势本应在一月内痊愈,不想居然花了十年才卷土重来,估计是埋头苦练去了,现在的他,只会更加可怕。”孙天一又再看了一眼那远方的华灯,忽地站起说道:“野小子,明日带你进城长见识去了。”

“欧阳思慧还希望你能够去为他丈夫打一次先头兵?她也未免太贼了吧。”铁飞羽愤愤不平的骂道。

“别骂了,有功夫耍嘴皮子还不如多练几回剑,”孙天一点起一根香烟,细碎的雨点打在纸卷的烟身上,顷刻化作乌有。“哪怕思慧不说,我也是还得再战求败斋一回的,人活到这个岁数,真正的对手才是最难得的。”

“你个老多情种子。”铁飞羽只为孙天一曾经的遭遇感到不值。

“你还未到多情的那一天罢了,野小子。”

孙天一看着天,又再握紧了那柄废铁片捏成的剑。

11.

求败斋瘦长的身影出现在落寞的街角,夜已深,路上行人仍纷纷。他就像城市里的幽灵,漫无目的的走在一条又一条的长街之上,佩着他的剑,走着他的路。无论眼前有何发生,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名合格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他在体验,他在感受,剑招的变化纵如繁花杂锦,也脱离不了人,只因为使剑的是人,剑是人使的。城市的角落里,却再也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情脉脉,彬彬有礼。他看见浮躁正在蔓延,虚伪正在散布,浮夸的媚俗越过真知灼见成为主题,五颜六色的货币滴下黑色的血聚集成河。

一堵长满了青苔的破墙突兀的出现在路的前方,墙脚下堆着污秽的垃圾,堆着残留血液的针管。破墙左右两侧的胡同里,三个如鬼魅般的身影轻盈飘出,带着几分诡异慢慢向求败斋凑近。

“求败斋,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与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同时到来的,还有一柄明晃晃的剑,一条沉重的七节鞭,两杆系着红缨的短枪。

“哦?”求败斋向左右看去,三名华族青年气势汹汹的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华族武者的血,就要用你的血来偿还!”使两杆短枪的青年一头秀丽的长发如瀑布飞洒,若说是娇腆的女子也毫不过分。“我雾里飞花吕惊鸿的一双龙枪今日便要会一会你的天照剑!”

“我们华族人岂是如此容易欺负的!小爷落月剑宋绍先今日便要你一尝败北的滋味,哼!求败斋。”持剑的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脸上的纹身与耳垂上的银环都与他手中古色古香的长剑甚为不符。

“火尉迟端木雷在此!”拿鞭的青年长着一张国字脸,四四方方倒也相貌堂堂。

人在江湖混,自然少不了一个像样的外号,就连这三名青年也不例外。

“你们找我报仇?”求败斋脸上的表情,似乎听到了一件非常令人惊奇的怪事。

“正是!”吕惊鸿抖了个枪花说道。

“敢问你们与死者是何关系?”

“毫无关系!”宋绍先大声喝道。

“那你们报的是什么仇,雪的是什么恨?”求败斋笑道。

“瀛狗!华族武者人人得而诛之,哪怕你没有杀不老金刀王栋,夺命连环司徒南山,我们对你也一样是杀之而后快!”吕惊鸿的长发随着他的话语而不住摆动,在这沉沉的夜中,自有另一分美态。

“和这种人,多说无用!”端木雷的七节鞭,已经横着架在了求败斋的面前。

“那你们三位是并肩子上?”这样的年轻人,求败斋已见过太多,或说他自己也曾有过这么一段失却耐性的时候。什么家仇国恨都不过是那无处发泄的失落其中一种替代品罢了,心中怀着对于被认同的渴望挥舞手中的武器,而不认同自己却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