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华晕沉沉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床头的手机鸣叫不断,他蓦然想起,这个周末,是要加班的。
萧华揉着一阵阵抽搐生痛的脑门苦笑,昨天晚上,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一点,他并不急着爬起来,反正迟到是必然的了,倒没有必要急在这一会。
等萧华施施然走进金华建筑公司大门的时候,刚好是十点正,牛长荣看到他的时候,脸臭得像隔年的发霉臭豆腐。
牛长荣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湖南土腔,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笑,可是他自我感觉偏偏极好,凡跟人说话,必定像唱革命歌曲一样用上丹田之气,嗓音高昂洪亮,骂娘的时候那回音常震得玻璃噌噌乱跳。
不过今天他倒是没有骂娘,只冲萧华哼了一声,冷着脸说:“萧华呐,你这业务经理就该有个业务经理的样子哈,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才来!”
萧华心里暗骂,自从你个孙子当上这专管业务的副总经理之后,老子这业务经理就从没有机会像样子过!骂归骂,脸上却是冲他一笑,直言道:“恩,是睡过头了,不好意思啊,牛副总。”
萧华用不着为迟到找什么借口,因为他知道,就算今天他不来上班,或者当场问候下牛长荣的母亲,他也不敢怎么样!
上个月业务部出的那个纰漏可不小,他还得指望着萧华帮他背黑锅呢,开除了萧华,那黑锅说不定就得他自己来背,公司老总虽然是他亲叔,可这几百万的损失也足够他吃上好几个棒槌的。
说到底,全业务部的人都知道,这个大漏子完完全全是牛长荣一手捅出来的。
那是一个兴建商场的合同,商场的开发商是潮州人,跟金华公司曾经合作过项目,也算是老客户了,跟萧华的关系也挺好,所以萧华跟他谈合作的时候,没多费唇舌就开出了一系列优惠条件,给了个实在的工程价格,老潮州也通情达理,二话没说就很顺利地跟萧华达成了初步协议,工程不算小,粗略算下来,金华公司把商场建成,毛利能达到三百万以上。
萧华正为做成了这业务欢喜的时候,却想不到牛长荣坐不住了,硬要让萧华跟老总汇报的时候,把这业务说成是跟他一起去谈成的。萧华虽然不愿意,可还得装着笑脸答应,白白把提成分给了牛长荣一份。
谁叫这牛副总既是自己顶头上司,又是老总亲侄子呢!
事情到这里,本来也就完了,可这牛侄子偏偏喜欢节外生枝,硬要萧华把老潮州约出来吃饭,吃就吃吧,老潮州倒还算给面子,当晚做主安排了饭局请那侄子副总,对侄子副总还挺客气,叫几个小姐把侄子侍候得舒坦。
谁知道这一顿客气饭却让侄子副总吃出牛气来了,回到公司立马宣布,萧华给老潮州订的工程价格太低,要提高,不然这合同就不签了。
萧华当时就急了,连连劝他,这做生意做得再奸猾也可以,可不能半路改口丢了信誉,那以后生意可就难做了,再说,为了这几十万得罪了老客户也得不偿失。
侄子经理牛气冲天,“日,什么半路改口?那是你答应的价格,决定权最终还在公司手里呢!这商场要在四个月内建成,还要我们先垫资一半,这活在c市除了我们金华公司,他还找不到别人干了!价,必须得提!”说到最后一句,侄子大手一挥,颇有横眉冷对千军万马的大将风范。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跟老潮州沟通的事情却还是交给了萧华,萧华心里把牛侄子的祖宗十八代的母系亲属全问候了一遍,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去找老潮州。
老潮州当时正在泡功夫茶,才听萧华说提价两字,啪地把手里的紫砂壶摔墙上,立马就要骂娘,萧华双手一摊,“韦总,这事是牛副总定下的,我知道不对,可你也别骂我,我也没办法不是?”
老潮州当时就当着萧华的面,拖着座机给牛侄子打了电话,“牛总,听说我那工程要提价,是你决定的吗?”
牛侄子当时就很镇定的说是,“韦总,你也知道,现在工程不好做……”
老潮州脖子上的青筋倏然爆起,一条条跟牛筋似的,“我浦你阿母个死肥卵,你娘的知不知道做生意的规矩哪,坐地起价,我干你娘啦!老子还告诉你了,价钱是没得提,你个肥卵现在想做,老子还不给你做了咧!”
老潮州说完,惊天动地挂下电话,回头一指萧华,终究还是没骂他,只挥挥手,“你走吧!”
这合同就这么拖了下来,一个星期之后,牛侄子得知几间邻市的建筑公司已经开始先后与老潮州洽谈,这时候才急了起来,开始主动联络老潮州,可老潮州根本就不鸟他,连他电话都不接。
合同草案和预算早已经给牛总审核过,一听到这生意怕是做不成,几百万就这么白白的不见了,牛总一蹄子差点直接把会议厅的花岗岩桌子给踹碎了,“你们业务部不把这合同给我拉回来,全年奖金都别他妈指望了,还有,萧华,牛长荣,这事你俩得负全责,办不好――操!”
牛总虽然没把后半段话说出来,可那个石破天惊的“操”已经足够让人震慑了,牛侄子汗流满面,萧华却是全身冰冷,牛侄子的职位比自己高,错误又是出在他身上,可是牛总点名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却在他前面,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后来秘书小黄的话证实了萧华的想法,按照牛侄子交上去的报告的说法,提议升价的是萧华,去见老潮州导致合作关系破裂的,也是萧华,牛侄子自己只轻轻担上了个领导不力的罪名。
萧华火冒三丈,偏偏又有口难辩,其实就算说了,牛总也未必会相信自己,疏不间亲,永远是真理。
如今,要让老潮州回心转意,唯一的办法只有打出更优惠合理的工程价格来,萧华好话说尽,价格一共降了三次,老潮州的口气才软化了些,答应先看过金华公司的新预算计划再做决定,这个月连连加班的原因,就是要把这个计划赶出来。
萧华知道,老潮州最终肯定会答应金华这么优惠的条件的,他跟牛侄子过不去,但不会跟钞票过不去,不过,这份合同即使要回来,利润也将大打折扣,事后,就算萧华能继续留在金华公司,这经理的位置,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事情出了纰漏,必须得有人把黑锅背上,萧华毫无疑问,是最适合背锅子的人。
大家都知道,做业务这一块的,经理的收入和员工收入相比,绝对是天差地别,足够萧华供套房子的同时再供辆车,可是这职位一去,那个房子没有十年二十年怕都供不出来。况且,最让萧华担心的是,职位交接的时候,是要查账目的。
全国的业务经理,账目没半点猫腻的恐怕不超过十个,萧华自然也不例外,他克扣的其实不算多,前后不过四十来万而已,这点钱对于一个注册资产数千万的公司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只要萧华继续坐在这个位置,就没人会察觉,只要多做一年,他就能让那几十万在账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现在还不行,如果出了问题,那就不单单是辞职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就在这个最艰难的、进退维谷的时候,张君悦突然走了,萧华突然间变得一无所有起来,他不甘心,在c市这么多年的拼搏不能就这么付之流水,所以,他去了徐老头家,押下了人生最大的一次赌注。
……
墙上的大钟指向六点,十多人奋战一日,新的预算计划终于完成,萧华的手机一直放在桌面上,却从来没有响过,他觉得有些忐忑,终于咬咬牙拨下了号码,“喂,您好,徐阿姨吧,我是那天到过你家的萧华啊!”
那老妇人听到他的名字居然笑了一声,“哦,是你啊。”
“恩,请问徐伯伯在吗?”
“不在,还在开会,应该要好几天呢!”
“哦,那打扰您了,我改天再打来好了!”萧华挂掉电话,心神不宁地呆坐着,办公室的门咚咚响了两声,牛侄子气势轩昂地推开了门,“萧华,我约了韦总吃饭,一起去!”
老潮州,吃饭,萧华暗自叫苦,跟那老头吃饭,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现在的情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