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预言师乌博拉的宅邸,坐落在临近庞贝城的阿尔呼那山,罗马皇帝授其享有永久居住使用权,山顶白雪皑皑,冷风凛冽撕散温暖,温度长年在零下十几度。即便现在春暖花开时,那些峭壁上冰凌形成的花团,也只是从尖端慢慢渗出水珠,被云层后的日光照过,像是用水彩颜料刚刚淌过。
府邸入口处,几匹血统纯正的波斯马因为长久站立已经体力下降,不时顿蹄嘶鸣,马夫呵口气,用棉布轻轻擦拭马鞭,看到的还是门口两侧突兀的冰凌,像祭祀神殿墙壁上的武士雕像那样冰冷、古板、不近人情。
诺玛四根手指在乳白色的仿玉桌面上轻轻敲动,凝神以待那扇铜铸的大门打开,喀加尔则静静注视着墙上发出柔和光亮的人鱼长明灯装饰。铜门两侧各有高过两米的纯银支架,支架的平盘上各有一只高脚象牙杯,它的表面用散碎红宝石镶嵌出日月星辰图案,历久弥新,永恒不变。
铜门终于开了,身材单薄的乌博拉低头颤微微走出来,诺玛和喀加尔连忙起身迎上。乌博拉胡子花白已垂到前胸,五官被松塌塌的皮肤包裹,只堑出两侧颌骨,愈发显得脸庞窄小,很难相信这就是罗马帝国上连皇帝都要尊让三分的大国师。
“国师,您的预言结果呢,可以告诉我了吗?”诺玛没空理会乌博拉额头上的细汗,张嘴就是这么一句。
乌博拉咽了口唾沫,手指移向纯银支架。喀加尔连忙走过去,从支架上取下一只象牙杯,杯中盛着的鲜红的孔雀血在小范围内荡漾,鱼灯反射杯中液体在乌博拉面部投上半抹红晕。老国师伸手接过,用嘴一口一口的呷完,又舔了几舌头。
旁边的诺玛耐着性子看这老头以龟速喝完孔雀血,问:“国师,预言中是不是出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老国师闭目沉思,仿佛是想着另外一件事,良久张口,声音尖细,道:“你问什么事来着?”
诺玛脸色霎时难看,喀加尔接过话,道:“我们一直以来在筹划的那件事,您两年前说时机不成熟,现在我们意识到一个关键的人物已经出现了,特来向您印证一下。您刚才没有预言吗?”
“哦,是这件事来着。”老国师转身向铜门走去,像是又要进屋,诺玛无奈地坐下,谁料老头又慢慢转过身,说:“时机已经成熟了。”
“真的?”诺玛和喀加尔同时叫道,抑制不住的兴奋写在脸上。
“我说过的。”老国师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痰,继续用尖细破裂的嗓子说:“发生的终会发生,所谓时机,也不过是事在人为而已。至于那个关键人物……”
“怎样?“
“还没有出现,我说的那个关键人物,是有世所不容的职业,无以堪比的家世,邪流不羁的性格,现在距离出现还很早。不过你们眼下那些事情,时机或许差不多了。哦,我忘记了,我上次是说这个关键人物跟你们的事情有联系对吧?可能是我说错了,老了,糊涂了!你们请回吧!”
崎岖不平的山道,颠簸起伏,同诺玛心情一样,他兴奋地假想坐在元老院中第一首席的位置,接受那些宿敌明明违心却不得已的恭维,浑身说不出暖流烘过的快感。他的思绪被灌进来的冷风打断,裹紧大衣,问道:“咦,我想起来,这都四个月了,那个少年在乌克巴斯那里训练的怎么样了?”
“乌克巴斯正在对他们进行封闭式训练,您也知道他的臭脾气不喜欢别人打扰。不过,我今天就去看看朴行迢的情况。”
此时时节,是儒略历405年春天,罗马皇帝奥古斯即位十年。杨树早已吐绿纳新,河水中已经没有了浮冰,两岸的绿色透着新嫩,生机勃勃。
首都庞贝城郊外的杨树林中,朴行迢和一名胖少年面对着几只用线穿好在空中摆动的稻草人在练习圣战刺杀的基本动作。胖少年练了一会儿,将剑抛在地上,沮丧地说:“算了,我就当是被淘汰了,这种手动砍鸡的本领,我乡下的表弟也会的。何必来这里出洋相!”
以往,朴行迢会安慰他几句,至少乌克巴斯从两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会刻意提醒同伴保持昂扬的斗志来挑乱稻草人身上的杂草。可现在乌克巴斯已经开始传授索加烈等人飞斩术,很少再过来‘观战’。朴行迢也没有多少心劲,只好岔开话题,对胖少年开玩笑道:“阿加西,你天生神力,一顿饭怕是吃鸡也要吃三只吧?”
“别提了,我在家的时候,老爸老妈都不许我吃饱,在这里随便吃,看看,我的肚子!”阿加西双手拍拍肚皮。
朴行迢也想不出什么好笑的事来缓解气氛,又问了阿加西一些乡下摸鱼打狼的趣事,强颜欢笑一阵。阿加西用手抓住两大块石头练了一会儿臂力,说:“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乌克巴斯这个老混蛋怎么会把你分到慢班?你叔叔怎么惹着他了?”
朴行迢摇摇头,阿加西悄悄地问:“我听说乌克巴斯这个老混蛋年轻的时候可是很风流,不会是女人的事吧?”
嗖!耳旁兵器破空的声响,一把狭长的修罗旋转着绕过两人面前的杨树,返回源处。两人停住聊天,远远地看到索加烈飞身接住,博得众人一片喝彩。阿加西道:“若是我,就放那柄最重的炼狱,像修罗这种秀气的东西,也就适合喜欢臭美的索加烈!”
远处乌克巴斯沉闷的嗓门道:“表面上看,索加烈已经掌握5级飞斩术的精要,其实不然,真正的飞斩放出后,峰刃是不允许这么胡转乱转的。敌人就在身侧,你不疼不痒的把手把扔过去,想挠死人家吗?!我来示范一下。”
一柄炼狱森森然的呼啸而来,朴行迢惊异地看到那青色的锋刃在空中纹丝不动,也是擦着杨树皮绕过,轻轻落回乌克巴斯手中。
“你们缺的不光是力道和火候,还有对轨迹的设计感不强,最高境界的飞斩术,是可以设计路线的,就像那些东方人的御剑术。可以告诉你们,娴熟掌握飞斩术是一件漫长的事,你们若想自如地设计轨迹,恐怕资质好的也须花费五年左右时间。
当然你们也不必灰心,只要完全通晓基本的圣战刺杀招式,基本熟悉飞斩术精要后,也是可以开始修习野蛮冲撞的斗息的,不过,作为你们的老师,我要对你们负责,再过两个月会根据你们在比试中的表现和反映的潜质,决定是否传授!
朴行迢和阿加西对望一眼,由热血沸腾听得冷却下来,现如今他们在干什么,是在责任田里干活的两个农夫,手上活不重,还可以抽空聊个天。两人同时叹口气,那几只稻草人在空中摆动,落下半截草枝,嘲笑两个慢班生。
“你们好好练刁飞斩术吧!”话音刚落,大小数十只兵器向朴行迢和阿加西招呼来,少年们故意大呼小叫:“闪开飞斩!”
“我的飞斩没有眼睛,弄伤了不管赔!”
“我赔100个金币!挨我的斩马刀一下吧!”
朴行迢拉着阿加西跑开,阿加西边跑边回头骂道:“哪个混蛋过来,单挑!”
“单挑什么?扳手腕吗?”那面的哄笑更甚,朴行迢刚离开的地方,兵器落了一地。
乌克巴斯竟然没有指责这些少年的无礼,反而对朴行迢严厉地喊道:“你们两个,把那些兵器都捡回来!”“不去!”阿加西双目圆睁,怒到极点,对着乌克巴斯吼道:“你这个疯子,我要离开你!”
朴行迢犹豫了一下,刚回头迈步,被阿加西拉住,道:“朴,我们不练了,我们离开他!离开这个只会给我们带来屈辱的混蛋老师!”
朴行迢挣脱阿加西,默默朝兵器走过去,心里反复安慰自己:我是为了劳拉,我是为了劳拉,我不能被开除,我还要攒下足够的钱陪石叔叔回家!背后的阿加西狠狠骂道:“软骨头!”
“小混球,你刚才骂我什么?”乌克巴斯冷冷地站在阿加西面前,阿加西什么话也不说,转个方向就走。
阿加西还没有任何反应时间,脸上啪啪就挨了两个耳光。他难以忍受的屈辱涌上来,双拳猛然一握,朝着乌克巴斯的肚子就是一拳。他的一拳像陷在软软无托的棉花中,再也无法发力,细看竟然距离对方的肚子还有半尺,强烈令人窒息的斗息立刻顺着拳头传过来。
啊!拳头难以忍受的灼热,阿加西用嘴不断向拳头吹气,反倒越来越疼,他急得直跳,挥拳朝一颗小杨树捣去,那杨树咔嚓一声,竟然拦腰折断。阿加西疼得掉下眼泪,大汗淋漓。
“乌克巴斯,你妄为老师,以大欺小!”朴行迢怒目而视。
“呵呵,石守盟的大侄子,你原来不是软骨头啊!”乌克巴斯冷笑道。
“我不知道叔叔怎么得罪了你,但你不必把怨气撒到我们身上,这不是男子汉所为,你觉得作为老师,够资格吗?”朴行迢毕竟有些心虚,质问得有些颠三倒四。
“那又怎样?哦,又是东方那一套说辞。可那又怎样,石守盟喜欢抢别人的心爱的东西,这种人也谈资格吗?”乌克巴斯停住说话,狰狞地盯着朴行迢,道:“你告诉石守盟,我一直等着他恢复格斗能力,让我们之间公平的来场男人的角斗!”
乌克巴斯走近阿加西,伸手握住他的拳头,阿加西面部表情慢慢舒缓下来。乌克巴斯道:“我之前说过的,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谁也不许逃掉。等两个月后比试结束,被淘汰的家伙想留也留不下!”
“你怎么每次都跟个莽夫似的?”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朴行迢的耳朵,他惊然扭头,俏立的身材,天使的面孔,不着世间一丝俗气,只会让这个春天黯然失色,如此熟悉,令他刻骨铭心,是劳拉。
远处那些少年以不到三秒的速度齐跑过来,连索加烈都舍下高贵的身份,奔至劳拉面前,道:“劳拉妹妹,好久不见!”他的眼神似乎要把劳拉的样貌身材搜个遍,又赞道:“劳拉妹妹,这对月牙护腕好漂亮!”
“乌克巴斯老师,是我父亲让我来的。”劳拉故意不去理会索加烈,对乌克巴斯道:“我父亲怕坏了规矩,所以没有亲自前来。他有些事情要找朴行迢,希望得到您的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