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一九七五年七月上旬,收回的小麦才全部晒干入库,场里的工作已告结束。这时的郭李定又在忙他的粮食预算方案。他按照“三兼顾”(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的分配原则,首先扣除国家部分(公、购粮任务),然后扣除集体提留部分(籽种、饲料、储备粮等),把剩下的粮食按二、八开成(基本口粮占80%,基本劳动粮占20%)分给社员。
七月十日,郭会计的粮食预算方案出来了,每人的基本口粮是43.5斤。杨世俊一家共五口人,基本口粮和劳动粮加到一块儿,总共应分小麦263斤,扣除先前分的50斤麦子和借的92斤玉米,再分了121斤小麦。杨春成拿到分得的小麦,非常扫兴的说:“年年盼收麦,收麦还是没啥吃。”
这时正在仓库里面装粮的杨广志说:“这就叫做‘结的吃,打的还,跟上碌碡过个年’。”
杨春成苦着脸说:“现在把日子都过成啥了,你还有心说那些话。”
杨广志苦笑着说:“我这就叫做苦中作乐哩,咱总不能把人愁死呀!”
杨春成把分得的一布袋小麦扛回家里,这是全家五口人一年的口粮呀!看着分回的一布袋麦子,全家人又为来年的生活开始发愁。
七月十八日晚上,杨春成坐在一盏煤油灯下,用手捂着脸不住的喊牙痛。人常说:“牙痛不算病,痛起来要人命。”这句话说得也很有道理,你看,今天晚上杨春成的牙痛病,就弄得他坐卧不宁。
杨春成决定要将这颗牙拔掉。他先端来半碗凉水放在炕墙上,再用一根钢针将煤油灯拨亮,然后拿来一根绳子对杨世俊说:“世俊,你过来,给我把绳子绑在牙上。”
杨世俊看到父亲要用“土办法”拔牙,就问:“你为什么不到医院去拔牙?”
杨春成说:“到医院拔一颗牙需要花二元钱,可是我干一天活也不值二元钱,再说咱们这里距离医院较远,又是晚上,谁来为你拔牙?我想还不如自己拔掉算了。”
杨春成看到杨世俊还没有动手,就说:“快点,动手呀!你还愣着干什么?”
杨世俊拿起绳子问:“是哪一颗牙?”
杨春成用舌头顶了顶那个牙齿说:“看看看,就是上边动的那颗牙。”
杨世俊让杨春成端起煤油灯,他用绳子将那颗牙牢牢地绑住说:“对,现在绑好了,你看咋办?”
杨春成把绳子的另一头递给杨世俊说:“来,你逮住绳子扽一下,要用点力气,速度要快。”
杨世俊说:“我……我不敢。”
杨春成说:“真是一个‘胆小鬼’,长大了都干不成大事。”说完就自己把绳子缠在右手腕上,提起右手,猛然往下一扽。可是力气用得小了一点儿,牙齿没有拔掉,疼得杨春成用手捂住脸,睡在炕上“呀呀”直叫。
过了一会儿,杨春成突然坐起来,运足气力,使尽全力往下一拽,这颗牙齿终于被拔出来了。他赶紧从炕墙上端来凉水,先漱了一下口,然后又喝了一口水含在嘴内。
停了大约二、三分钟,杨春成把口中含的凉水吐出来,对杨世俊说:“世俊,爸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杨世俊问:“什么事?”
杨春成说:“现在石堡川友谊水库要修一个泄洪洞,要求咱们生产队上两个劳力,我想让你去,你愿意去吗?”
杨世俊不理解父亲的用意,就问:“为什么让我去?”
杨春成说:“咱家生活困难,经常没有吃的,为了能吃饱肚子,我经过再三考虑,还是让你去比较好。”
说起上石堡川工地的事情,杨世俊已经是第二次了。因为上水利工地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国家和村上给上水利工地的民工都有补贴粮,起码能吃饱肚子;另一个是上水利工地不管天阴下雨都有工分,可以得到更多的劳动报酬。所以当时的青年人都愿意上水利工地。
想到这里,杨世俊说:“好,我愿意上水利工地。”
这天晚上,他睡在床上,回忆着三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是一九七二年七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姬福全召集了一个全集社员会议,安排给“二号洞”上劳动力的问题。当时的杨世俊还是初中二年级学生,年龄只有十六岁。学校里刚放暑假,杨世俊也就参加了这次会议。在会上,姬福全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广大社员同志们,接上级指示,我们杨家洼大队从八月一号起,要承担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也就是将‘二号洞’向前掘进三十米。”
此时,姬福全用一根火柴棒拨了一下点在跟前的蜡烛,蜡烛亮起来了。他继续说:“同志们,‘二号洞’是‘友谊渠’干渠的咽喉工程,它要穿越黄龙山,全长1816米,由冯原和庄头两个公社来完成。庄头公社由南向北施工,目前我们冯原公社已经从北往南打进了560米,咱们大队的任务是从560米进到590米。”
姬福全愁着眉毛又对大家说:“可是,咱们杨家洼大队是个小村子,总共只有八百多口人,这次‘二号洞’就得上150个劳动力。因此,给‘二号洞’上人的问题成了我们大队上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这时,姬福全又鼓起勇气说:“同志们,我们目前有困难,但我们不能被困难所吓倒,我们要把这次给‘二号洞’上人的问题当作一个硬仗来打。所以,要求男的在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女的在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都要无条件上工地。幸好我们大队上‘二号洞’的时间正好是在学生的暑假期间,咱们村上的中学生还有三十多个,在校学生也是很好的人力资源吗,我们必须珍惜和利用他们。为了确保‘二号洞’工程的顺利进展,我们必须按时上足劳动力……”
八月一日,杨世俊跟随本村的民工一起去“二号洞”工地,“二号洞”北边的洞口在洛川县的一个川道里,距离杨家洼大队约五十多里(指华里)路程,中途要翻越黄龙山。由于当时没有交通工具,民工们上工地全部都要步行,他们从早上九时开始动身,直到下午四时左右才到达工地。民工住宿的地点都是大队干部提前选好的,他们就住在“二号洞”东边的一条沟道里,这条沟道的中间有一条小溪,小溪的西边有个水泉,在水泉的周围人们挖了许多土窑洞,这还是修干渠的时候民工们挖的。
来到地点后,民工们都忙着打扫窑洞,没有床,他们就用石头垒,用树枝棚。这一天晚上,杨世俊跟王春来,还有本队的另外三个人一起住在一个窑洞里。当时正持盛夏,在土窑洞内只听见乱哄哄的蚊子“嗡嗡”直叫,还不时地传来“噼——啪,噼——啪”的声音,这是民工在击打着叮人的蚊子。
杨世俊怎么也睡不着,气愤得说:“这山里头的蚊子真利害,叮得人睡不成觉。”
王春来说:“这不行,明天非想个办法不可。”
第二天,每个人的身上都被蚊子咬了许多红疙瘩。王春来一早就起了床,到山上面折了一捆焦嵩,拿到土窑洞门口拧火耀,杨世俊感到稀奇,也走到跟前来跟着拧了起来,他一边拧火耀一边问道:“春来叔,你拧这么多的火耀干什么?”
王春来说:“熏蚊子吗,昨晚蚊子把人咬扎咧,今晚我要让它再也咬不成人了。”
杨世俊又问:“为什么蚊子见到烟味就不会咬人了?”
王春来说:“据说蚊子的口上有一根吸管,那吸管一遇到烟味就会发肿发胀,并且被堵塞住,因此它再也就不会叮人了。”
一会儿,他们就拧成了六根大约长二米的火耀,王春来把这些火耀放到土窑洞前面的斜坡上去晒。
当时水利工地上对民工的编制是按照部队的方法编制的,各公社成立营部,各大队成立连部。在“二号洞”领工的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杨天喜,他有三十多岁,是杨家洼村的年轻干部,也是杨家洼连的“连长”。
吃过早饭,杨天喜召集全体民工开会,他把全村的一百四十多个民工,按老、中、青三结合的原则搭配成三个组,也就是三个排轮流上班。杨世俊被编到一排,排长是大队主任杨章俊,一排上的是首班。
这天晚上天还未黑,王春来就点燃了两根火耀放在土窑洞门口。这种办法果然灵验,晚上人们睡在窑洞里,只闻到一种清香烟味,再也没有受蚊子的干扰,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三天中午十点钟,接营部通知,杨家洼连开始接洞了,杨世俊跟随民工们一起来到“二号洞”前。从洞口望去,“二号洞”是一个大约宽四米,高四米的弓形石洞,一排电灯直通石洞的深处,雾茫茫的洞体一眼看不到底,地面上有两条铁道从洞内伸出来,在出洞后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合为一条直通向西北方向的川道里。铁道上还停放着四个铁罐,旁边有一根十公分粗的水管子从洞里边伸了出来,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水。
洞门口站着一个安全员不让民工进洞,他说:“洞里面刚放过炮,排险队还没有出来。为了大家的安全,现在民工还不能进洞。”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排险队的同志出来了。排长杨章俊让大家穿上雨靴,戴上安全帽,指定八个年轻小伙子去推铁罐,杨世俊就是其中之一。人们从洞口走了进去,一阵凉风迎面袭来,此时虽是盛夏,但人们进洞时还要加衣服。“二号洞”的顶部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平坦,洞顶有高有低,有的地方人们举手可以摸到洞顶,有的地方高得看不见洞顶在那儿,从竖井流下来的泉水就像下着倾盆大雨一般,民工路过这里的时候都要快速跑步,不然的话是要弄湿衣服的。
民工们来到洞底,放炮后的石渣从山洞的顶部到底部形成一个斜面,在距离洞底不远的地方有十七、八个筐子。杨章俊吩咐大家向筐子里面装石渣,民工们有的用洋镐刨,有的用铁锨装,还有的用手拾。装满的筐子又要装罐,一筐石渣少说也有二百斤,杨章俊就叫了四个力气大的民工来装。他们四个人叫着号子,一起把筐子抬起来,将石渣翻向铁罐内。杨世俊是推罐的,他必须把翻到铁罐内的筐子一个一个地捡出来。
大约装了有十七、八筐子石渣,铁罐就装满了。和杨世俊一起推罐的是杨同祥,他是杨世俊的同级同学,一铁罐石渣虽有三千多斤,但在铁轨上推起来还不很费力。在距离洞口二百多米的地方,有五,六十米是上坡路,杨章俊在这里安排了两个妇女专门接坡。上完坡有一百多米是下坡路,这一路段是推罐人员最舒服的路段。他们站在铁罐的架子上面让铁罐自由下滑,那种感受跟站在穿越隧道的火车上没有什么两样。出洞后,他们把石渣推到西北方向的川道里卸掉。
在“二号洞”门口的那两条道,西边的是重车道,进洞时必须走东边的空车道,就这样,他们在洞里洞外不停地来回奔波。大约在下午四点左右,饮事班的两个师傅担着担子送饭来了,他们看见杨世俊推着罐过来了,就喊道:“杨世俊,进去叫里面的人赶快出来吃饭。”
杨世俊说:“好,知道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推着铁罐进去了。
这顿午餐饭是在“二号洞”口吃的,他们每人吃了一碗“麦子泡”,就匆匆忙忙的又去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