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祭念我最心爱的狗狗，并祝福天下所有的狗和爱狗之人。

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的时候，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地心血涌动。天啊！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明亮、多么地温暖！可现在，当我就要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瞥的时候，我却再感受不到任何温暖，浑身抖索着，视野中一片――

我出生在一个春天。妈妈的主人有一个漂亮的花园。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就在那花园中度过了我们生命中的第一个月份。你一定无法想象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生活总是充满了情趣！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跑着，跳着，摔倒了，就索性就地打起滚来，一下子就追上了跑得最快的那个！

可是后来，妈妈渐渐对我们冷淡了，她拒绝我们对她一切亲热的表示，甚至于，她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有一次，我向她撒娇，她居然向我狂吠了起来，双眼中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愤恨！我只好低着头走开，一肚子的委屈化作喉管里“汩汩”的声响。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哭，但那涩涩的泪水，已经知道到了自己该要滚落的时候了。

我漫不经心地走着，虽然现在的我很明白，但当时我的，心里却是怎么也摸不透妈妈的心思：我做错事了吗？不会吧――我可没有把花园的月季咬碎，更没有咬妹妹的尾巴……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吃饭？怎么会呢！我今天比昨天还多吃了两口呢！――啊！一定是妈妈不喜欢我吃得那么多！可是，从前，她可是很乐意让我们衔着她的*一刻不停地吮着的！

正想着，我突然听到妈妈又一声吼叫。我怯怯地回过头，只见远处的妈妈并没有在看着我。但，我真的觉得，她是在冲着我吼的啊！――正在我鼓起勇气想要向妈妈靠近的时候，一双不知从何而来的大手，把我抱了起来，一个人搂住了我。

妈妈气得团团地转，嘴里不满地咕哝着。我却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抬眼望着那人――妈妈的主人。我又回眼看了看妈妈，轻轻地呼唤她，可是仍然自顾自地团团转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我便这样离开了。我与亲人们的永别，就这样，不期然地，发生了。

妈妈的主人抱着我，搭上一辆后来我知道叫做巴士的车。我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小花园外新鲜又广阔的世界。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有着很多人，也有很多狗的地方，后来我知道，那叫做集市。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过来，同主人一来一去地谈着什么。而我则被集市嘈杂的声响吵得晕晕忽忽，突然感觉身下一空――妈妈的主人竟把我递给了那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叫起来，一声更响胜一声地卖力叫着，可妈妈的主人却越走越远，消失在人群和狗群中。倒是那西装革履的人安慰起我来，他在我的额上轻轻一弹，“好狗！真有灵性！”然后给我买了个宽敞的笼子，把我放了进去。

这个人，就是我的主人的大儿子。我跟着他坐了车，坐了船，到了新家。

我的主人是一对慈祥的老夫妇。他们的小孙女跟在他们身边。

当他们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欢迎的微笑，特别是那个小孙女，一下子就从她的伯父手中把我接了过去，先是亲昵地用她的脸贴我的脸，然后又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把我捂得暖烘烘的，嘴里则娇滴滴地向我咕哝着――我清楚地听着她的心跳，依稀地，像是回到了还在娘胎里的感觉。――那时的我，开始想念妈妈了。

在临死的现在，我又一次想起了她，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也许，早就死了吧？假如在天国遇到她，她还会记得我吗？还会冲我吠吗？我多想，再偎依在她的怀里，吃奶，然后熟睡……

主人一家让长途旅行后的我倍感温馨，我也就什么也不想，开开心心地住下了。

这是善良而有爱心的一家。从我到家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男主人在照料我的饮食。据说，他可是从来不下厨房的人，可是那天，他居然破例地当起了老伴的助手，为我弄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女主人呢？她的嘴里倒是老在念着我如何给她添麻烦，但我知道她并不讨厌我，她只是用数落我的方式，来传递她的爱而已，我都听到，都接收到了的！至于小孙女就更不用说了！她原本就是一个喜欢动物的人。要知道，上天在造物的时候是最公平的，爱动物的人，动物也会爱她。我们动物也是有感情的，知道以德报德。

我的笼子就放在客厅的一个角上。那时我还小，不需要散步和。白天，我就呆在笼子里，待到小孙女放学回来，我便自由了！

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放下书包，第二件事就是把我抱出来，搂在怀里，向我说学校里的事。那时的我还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我还是听得认认真真的，偏着脑袋，张大眼睛盯着她，让她的神采飞扬，笼罩我。

到家的第一个周末，我燥动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动充斥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预感到，今天，我一定会遇上叫我幸福快乐的事。可整个的白天过去了，一切仍然按部就班。那一天，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厌倦。自出来以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活竟是这么地无趣和呆板！

但我的直觉并没有错！晚上，她终于来了！

我的脑子里闪出一句似乎在我出生前就烙在了我心里的话：每一只狗都有它生命中惟一的主人。他也许不是它真正的拥有者，但他却会是惟一走进狗儿的内心，是狗儿一生都会记挂和忠诚的人！

我的她，也是一个女孩。是主人的外孙女，小孙女的姐姐。

“外公外婆！”我听到一个分外明亮的声音，接着是匆忙而快跃的脚步！主人们迎了出去，我的心也跟着澎湃起来，一股暖流充漫了我的全身。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一边跟主人们说笑，一边走了进来。

我的双眼睁得滚圆，直瞪着这个女孩：她梳着不长不短的马尾，脸色苍白，但却一直挂着会意的微笑。――我很奇怪，为什么我这样的紧盯着她，但对她的外貌却仅记得这么一丁点，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我，看的根本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内心。

“噢噢！”我叫了起来。女孩立即将视线转向了我。我讨好地向她使劲摇着尾巴，舌头不自觉地伸长出来。

“哇！好可爱的狗狗！咿～！”她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就伸手去抱我。我也乖乖地偎在她怀里，她的手有些凉，但我全然不会抗议，她的手在我的皮肤上是凉的，但这温度透进我的肌骨中，却是最舒服不过！

“这两老表，一样地没救！”女主人继续数落着，但谁都知道，她并不是在生气。

“外婆，她叫什么？”女孩抚摸着我，头也不回地问。

“她叫茸茸！她的毛毛茸茸的，所以叫茸茸！”小孙女抢答道。

“茸――！”女孩甜甜地叫了我一声，我本能般以“呜”了一声，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时起，我渐渐地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了，也记住了越来越多的东西。我知道了女孩叫做雨，小孙女叫做莉，她们和主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晚上，一家人照旧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三个大人看得有津有味，我则在他们的腿上踩来踩去，当然，更多地，我地停留在雨和莉的身上，再更多地，我愿意呆在雨的身上。她们一边聊着开，一边哄着我玩，直到我蜷在她们中间，睡着了……

也许是爱和等待让时间流得飞快。一转眼，暑假到了。雨将要一连在主人家度过两个月的时间！我得意地向大伙摇着尾巴，兴奋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雨和莉当然也欢喜跟我玩了！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叫做“打酱酒”的游戏，我疑心那根本是她们俩自己发明的：她俩分开坐着，把腿伸长，然后其中一个把一个漂亮的塑料瓶子扔出去，床下、柜下、甚至另一个屋子里，然后由我去把瓶子叼回来。那瓶子就像是为我度身订做似的，瓶颈处正好能让我的小嘴咬实，而瓶子的两头就大得了了，使得我不会把它整个儿吞掉。我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把瓶子捡回来，顺着她们俩其中一个的长腿，爬梯子般爬上去，继续把玩着小瓶，直到她们合力从我的口中“夺下”它，再次扔出去。

我长大了。终于有一天，主人经不住雨和莉的央求，答应放我出去玩了！从那天起，我的活动空间变大了。每天早晚，都会有人把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牵着我出去。平时是外以和莉，如果雨回来了，就换她们俩。所以我更加地期待雨的到来了！因为当只有她们俩负责牵我玩的时候，我才能随心所欲地在外面玩，爱玩多久就多久！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们给我系的绳圈几乎形同虚设，完全不会让我不舒服！

惟一让我害怕的就是主人家附近总时不时地有火车呼啸而过。那怪物实在是吓死人了！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吓得躲在莉的怀里，久久不敢探出头来。

但，谁料到，今天，我要把自己的生命，交予它了！

虽然时间的流逝让我对主人一家的依恋日益加深，但在那时，我能理解的他们的话，大多还是靠着直觉和机械的记忆。反让我和人类世界真正沟通起来的本领教给我的，是后来主人的邻居家收养的那只大狗。

大狗叫做毛毛，所以大家总是拿我们的名字来取笑，说我们是“毛茸茸的一对”。无论是年龄还是个子，毛毛都比我大得多，见过的世面也比我多得多。我所学会的很多事，以及对生命的许多思考，都从她而来。也因为她，我开始对现在的生活产生了担扰的情绪。

这是那次我跟她提起“打酱油”的游戏时的事了。我本说得兴致勃勃的，可她却一脸来淡的表情，我不解，她便懒懒地叮嘱了我，说，如果我喜欢这儿，就不要把事情做得太好，因为，所谓的游戏，其实只是为了训练我，让我多学会些讨好人类的技巧，当我学会了，能够卖个好价钱了，那便是主人将我卖掉，把我送离这里的时候了。

我当时还不懂得什么是卖，她便打了个比方：我妈妈的主人把我交给主人的大儿子，主人的大儿子给了我妈妈的主人一把能够换回各种东西的纸，这就是“卖”。妈妈的主人把我卖给了主人的大儿子，主人的大儿子则是把我买了回来。

我说，我不信。我绝对不会相信雨和莉的游戏是为了把我卖掉！毛毛就又举了个例子，说到了她自己。她说，她以前的主人也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比如“拜年”，不过她始终不愿意做给我看，说是因为我并没有可以“赏”给她的东西，而我也确实到现在也没有学会过这一招。学会了这些东西以后，主人就把她给买了，“喏！我现在的主人之所以把我买回来，就是因为我会那些哄他们开心的事儿。”她说得漫不经心的，似乎是很满意这种“被卖”与“被买”的经历。“以前的主人为了迫我学东西，常常打我，不许我吃饭，而现在的主人就没有，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但说真的，我确是有些被她唬住了的感觉。我无法认同她关于人类与狗之间的关系只是纯粹利益交集的说法――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愿意相信，虽然事实似乎确是如此。于是我开始担心了，如果真的有一天，主人把我卖掉了，我将会遭遇怎样变化的命运呢！我想起了另一个毛毛，一只叫做毛毛的猫。在听到狗儿毛毛的话之后，我就想起了这只猫，因为觉得，似乎做猫，比做狗要强得多了！

猫儿毛毛的主人是莉父亲的邻居。我曾经与她有一面之缘。她是个每天可以自由乱跑而从来不会被绳索牵着或被笼子关着的幸福家伙！在我此生的所有动物朋友们中，她是惟一衣食不缺，同时享受着自由的幸运儿。如果不是另一位猫朋友的话，我将带着“来世要做一只猫”的心愿离开人世。但在此时，我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来生。

并不是所有的猫都会像猫儿毛毛那样幸福，但也许所有的狗，都不会偏离狗儿毛毛的预言太多。

我一岁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已经长大到不能再被抱在怀里了吧，外婆把我搬离了我在客厅里的“房子”，而迁居到厨房后的杂物房里。相比于之前的住处，这里是宽敞多了，只不过因为疏于打扫所以有些显脏罢了。于是我也便高高兴兴地住下了，虽然莉似乎并不太满意让我住在那里。

那里除了我，还有许多其它的动物，我很快就跟他们交上了朋友：那些畏首畏尾的小乌龟，还有机灵可爱的小老鼠们，将我的世界扩展到了天上地下，江河湖海里。我又一次地想起了猫儿毛毛，自由自在的她，一定曾经自己到过那些神奇的地方，我也想要有一天，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着。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