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莉和雨一起带了我去散步。天气格外的晴朗，偶尔会有风送来些许的清凉，把我的毛吹得益发地蓬乱。但她们却是非常喜欢我这个样子，一边用手轻轻地抚平我那乱掉了的毛卷儿，一边嬉哈地叫我“兔子”。我也愉快地使劲在她俩旁打转儿，其结果只能是，我的毛越发地乱了，而她们，也笑得越发开心。

“呜――”我的脖间突然地一扯，疼得我本能地叫了起来。

“呀！茸被缠上了！”莉的眼尖，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我那没有章法的乱绕圈儿，把自己和牵着绳子的莉“绑”在了一起，伸长不及的绳子，终于勒紧了我的脖子。

莉和雨一起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乱作一团了的绳子，但这样做的效果显然不怎么样。我仍旧被勒得难过地呜呜直叫，而莉的双腿似乎也动弹不得了。

“算了！把茸给解开！”莉心疼地看着我，果断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要去解开我脖上的项圈。

“我来！”雨说着，伏下身来，抱着我的脑袋，“茸要乖，解开绳子了可不许乱跑，要回家去知道吗？”同时手指着家的方向。我茫然地望着她，任她解开我的项圈。

“叭！”

项圈解开时发出浑厚的声响，像一道闷雷把我惊醒！

我突然地意识到，我自由了！我像猫儿毛毛般自由了！我在没有围墙的空间里，终于也解脱绳索的束缚了！一股压抑了很久的冲动登时冲击着我的全身，我趁着雨仍在帮莉解开绳子的时候，撒开腿，向我从来没有去过的方向，狂奔而去！

“茸！――”我似乎听到她们大声地吼叫，但这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已经不容我去考虑什么了！我继续向前冲，一直冲！

当我累得不行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已经到了铁路和公路的道口处。我四下张望，却不知道我所想往的江河湖海在哪里――我只看到铁路，公路，还有被路包围着的房屋，只有在房屋背后，有一条看不到尽头，不知通向哪里的小路。

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一脸坏笑地冲着我伸出手来――我仍然记得他的样子，也许，他才能算是我生平见到的第一个坏人，虽然我偶尔也会恨把我与妈妈分开的妈妈的主人。

我畏惧地退后了几步，他也向前进几步。我鼓起勇气，向他冲过去，在他要抓住我的一刻，我身子一侧，冲进了那条不知所向的小路。

小路两旁长满了野草。而它那原本看不到的尽头，也不过是三面环墙的死胡同。一只通体黝黑的老狗，蹲在乱草丛中一块硕大的岩石上，双眼闪着炯炯的光。我害怕地退后两步，却又担心后面的坏人，不敢转头逃跑。

“过来，孩子。”老狗说道。他的声音慈详而富有吸引力，使我的心也随着他的话音而平定下来，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安全感。我轻轻地踩着满地的碎砾过去，伏在他跟前，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咧着大嘴，向我在笑――

“茸！”

尖利的一声呼喊把我唤醒回来，老黑狗已然不知所踪。我也无法分辨那个声音是属于雨或是莉，但我知道是她们之一。我机械地向声音的方向迈着步子，直到出现在她们面前。

“在这里！”雨一脸怒气，一把把我抄在怀里，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走去，一语不发。莉也一语不发，静静地跟在后面，似乎也不敢招惹生气了的表姐。

到家了。雨叫莉把杂物房的门关上，然后，双手一松，推了我一击。我惯性地摔在地上，向前一个趔趄，撞在前面的木桩上。

委屈的泪登时溢了出来，我没有想过，我真的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居然会被雨这样狠狠地摔出来――我抬起眼望着她，她扬起巴掌，眼看就要重重地落在我身上――

我本能地闭起眼睛，把头缩下去，没有巴掌，却有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我的头。

“不要打嘛！”莉求道。

“哼！这条坏狗！”雨骂道，撇下我和莉，径自离开了。

莉蹲在我的身旁，轻轻地抚着我，“乖喔，下次不要乱跑嘛！”然后起身，离开。

我竟看到，她一腐一拐的背影――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一定是我飞奔出去的时候，仍被绳子缠紧着的莉心急，所以被绊伤了腿了！而也许，雨也就是因为这个，生了我的气！

我心里顿时填满了各种各样的感情：莉是这样关心我！我害了她，她却还这样护着我。而雨――我不敢委屈，但我真的委屈！

夜了。我依旧趴在杂物房里，举目四顾，我心里第一次有了孤独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哪怕没有猫儿毛毛的自由，但我有人疼，有人陪伴――可是实际上呢？真的有谁爱我吗？主人除了供给我一日三餐，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有抱过我半次；莉吗？她是对我很好，但她似乎对所有的狗儿都一样好！不只一次，她会因为遇到了另一只狗，而把我冷落在旁；雨吗？也许在之前，我会认为她最爱我，但从此刻起，我怀疑了。不是因为她摔了我，而是因为她一点也不了解我！我可以猜到她所想的一切，而她呢？她以为狗儿的一生，只要有抚摸和几要肉骨头就可以了吗？当我犯错的时候，就绝对没有半点宽容的余地吗？

时间依旧一刻不停地流着。我变得沉默，变得懒于搭理人们了。我很孤独，邻居的狗儿毛毛，被别人偷走一去不回了；那只猫儿毛毛，据说也自己走掉再无足迹了；而我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在雨和莉的面前，我仍然摆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跟着她们的拍子为她们跳“团团转圆舞曲”，为她们表演口咬苍蝇。偶尔，我的眼中会流出绿色或是黄色的光，那时，她们会拍着手说我是“神狗”，但那其实，只不过是几绺忧伤的情绪。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牵我出去玩，再也没有人一放学就冲回家抱我了。雨偶尔还会来，但也只是跟莉一同到杂物房里陪我玩一会老鹰抓小鸡，再不让我走出杂物房半步了。

我的日子过得无趣而又没有希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除了低落，还能怎样？可笑的是，我居然仍然有成为人类的“中心”的机会，但那对我而言，除了让我更加伤心之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某天，雨和莉一起来到了杂物房前，但她们并没有进来，也许是长大了的她们已经厌倦了陪我玩无聊的游戏，但我宁愿相信，那只是因为太久没有洗澡的我身上太脏。她们隔着铁栏抚摸我，我很辛苦地踮着脚尖，趴在铁栅上，贪婪地索取着她们更多的抚摸。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仍然能感受到雨的双手带给我的特殊的温暖。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味着过去幸福的时光。

但这样的陶醉，却被她们打碎了。

她们在吵，主题是，我是谁的。

现在想来，多么好笑！

四只手在我身上抚摸着，同时她俩轮番地问我：“茸，你是我的吗？”我疑惑着，傻乎乎地对雨点着头，对莉摇着头。

不高兴了的莉嘟着小嘴走了，心情好极了的雨追着莉打趣，也走了，留下仍旧孤独的我。

我没有像从前那样目送而张望，而是平静地回到了旧灶底――我的窝。她们把我当做什么！我才不是属于任何人的呢！我就是我！即便雨真是我命定的主人，她也不是我的主宰者！

但那之后，我真的一直都再没有提起劲来。

后来，主人的大儿子又领回来了一只鹞。主人和莉的心思终于彻底地转到了新宠的身上，而雨出于害怕没敢亲近它，同时的，也再也没有来看过住在鹞身后的杂物房里的我。

一年之后，男主人死了。我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死亡的可怕。

在他过世前一周，我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一团忽扑忽灭的蓝火！一只老鼠伙伴曾告诉过我，那是死亡的使者，谁的身后要是出现了这种蓝火，那他便是要走了。刹时间，我恐惧地连退了几步，我不想，不想男主人就这样离开！

每当只有女主人在的时候，我就会冲她狂吠，我要提醒她，我看到了什么。可她并不理解我，反而觉得我是在找她的麻烦，对我又喝又叫。我也只能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

不久，男主人真的过世了。听到主人家的哭声，我也不由地落下泪来。我想起男主人亲自下厨为我做的第一顿饭，想起他每次给我送饭时平和的脸容，但这些，我都再也看不到了。

丧事后，家里也再没有了往昔的欢乐。而我，也就更成了多余的存在。

有一天，大儿子来了，他和女主人说了几句话，便向我走来，把我装进了久违的那只大笼子，没有半句废话，把我拉走了。――“卖”吗？我明明不会拜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