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薛季宣执意用千年灵芝为屠金疗伤,不想却是适得其反,让屠金的毒性更快的发作了。薛季宣在安顿好众人之后,恰逢鬼节来临,于是便到祠堂内怀想已故的妻女,心情结郁之下却听得屠金命在旦夕,当他见得屠金面时更是心力憔悴,心中为不能就屠金一命而伤怀。而屠金在昏迷当中竟似梦非梦般的魂游太虚,正当屠金无助之时,见得前方有人正行,赶上去一问,却是得知自己前面竟是奈何桥。
奈何桥为何物?就连十岁八岁的小孩都知道那是人死之后的必经之路,过了奈何桥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前尘往事统统都被一碗孟婆汤给化进渊源渠中,什么恩怨情仇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屠金听得奈何桥这三个字,心中一下子就凉了,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一想到这里,屠金不禁在自己身上四处拍了拍,竟是真的没有知觉,再看自己脚下,也是没有影子。屠金一下子竟慌了,谁不怕死?不管其人死前再怎么勇猛无畏,也不论其人在死前怎么视死如归,若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常言道:好死不如歹活。你说那乞丐可不可怜,你说那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辈苦不苦,你说那身背无数无妄之灾之人痛不痛,答案很明显,可谁愿意这么轻易就死了。乞丐渴望有一天能飞黄腾达,妻离子散之辈渴望有朝一日能举家团聚、再享人间天伦,那被冤屈之人只盼着有一天能洗清冤屈、还得一身清白,所以他们均不愿意死,屠金何尝没有自己的遗憾。
临到此时,屠金不禁想起许多事来,自己的身世如何,杀戮自己全家的人又是谁,月姨与自己又是什么关系,那些杀害月姨的人是谁,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等等之类。然而,当屠金呆在原地,看着自己前面的人渐渐远去,在望望四周,注定了,这一世将有许多的无奈。
这条道,叫黄泉路,屠金陡然记起脚下这条路的名字来。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黄泉路,只有前面才有终点,屠金记起市井了听来的故事,除了向前再没有他途可走。屠金抬起头望了望遥远的黑影轮廓,他知道那里或许是阎王殿,又或许是枉死城,但无论是什么均不是活人的世界。小林子,屠金的脑子里突然想起叶林来,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轮回超生,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地下,更不知道喝过孟婆汤的小林子还能否记得起他,抑或自己在喝了孟婆汤后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终于,屠金又是慢慢的走了起来,他不想这么快便到了奈何桥边,他也不想这么早便忘记掉曾经的过往,他更不想死。没有朝夕的轮回,没有岁月的蹉跎,也没有人情世故,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渡过漫长的年年岁岁,屠金没有想过。
当一个人不想做某件事情的时候,这件事情却注定要发生,而且很快,正如此时的屠金磨磨蹭蹭的想要再拖延些时辰的时候,奈何桥却出现在了屠金的面前。屠金停下脚步,他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人,不对,是这么多死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奈何桥边,从一个老婆婆手中接过一碗什么东西,仰头便喝。屠金知道,那碗中所盛的便是孟婆汤,而那老婆婆该就是那传说中的孟婆吧。
孟婆汤什么来源,那老婆婆是不是姓孟,屠金也不能去计较了,他只知道即使自己没有迈动双脚,自己的身体却始终在向着奈何桥靠近。近了,屠金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在这里,却只有男女老幼之分,根本瞧不出他们生前的富贵贫穷、高低贵贱。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泪眼婆娑,有人在沉默不语,也有人在埋首苦思,但是,除了渊源渠中汤汤河水之声,屠金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见各色人众神情各异的表情动作。
不知不觉之间,屠金茫然的接过了一碗孟婆汤,他没有喝也没有丢,望着奈何桥上喝过孟婆汤的人个个呆若木鸡,行尸走肉的通行,屠金感到自己对人世间的无限眷恋。没有人插队,也没有人争抢,到得奈何桥边,奈何桥仿佛变得无穷之大。没有人在身后催促,也没有人在身前招呼,屠金望着土碗(最次的黏土烧制的碗)中微微荡漾的孟婆汤,陡然间感到手中的孟婆汤就是一汪深邃的湖水,根本看不底,还映不出自己的面容。
喝还是不喝?过还是不过?屠金望望身后,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人头攒动,来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屠金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尽管只是恍惚的一瞥,屠金便认出他来,正是小林子叶林。屠金心中一紧,连忙仔细看去,可人海茫茫之中哪里找寻得到。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吧,屠金转瞬间又顿悟一般的想道。小林子已经死了一年多,自己断是不能在此时此地遇见他的,哎,屠金深深的叹了口气。爹、娘、小林子、月姨,你们在那儿;龚兄、典兄、全大哥,都是我不好;沈兄、韩兄、时兄、辛公,让你们失望了;齐兄、罗兄、况兄弟、还有赵统领,我……屠金把能想到的人统统都想了一遍,因为他决定喝下着这碗孟婆汤了。
暂时按下屠金魂游地府,在奈何桥边的琐碎不表,再说齐双等人回了客栈之后的事情。齐双等人在目送薛楤等人离去,袁文通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匆忙离开,在随便找了个地方掩埋掉三位兄弟的尸骨之后,齐双与罗旋也是沉默不语的回到了客栈。
二人对坐在桌前,谁也没有说话,早先的事情太突然。尽管屠金事先也是交代了如何如何做的事情,但事到临头了却并非那么简单,谁会料得那人如此料得,一招之下竟是夺了三位兄弟的性命,而且在齐双等人到达之前屠金便已受制于人。原定的一干计划均是全然泡汤,就不说这次能不能完成使命,单说死了三个兄弟,屠金现而今也是生死未卜,料得定然凶多吉少,怎能让二人能心安。
接下来该怎么办?屠金在哪里,还要不要救他,这次任务能不能完成,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等,所有的重担一下子便压在了众人的肩上。袁文通也是神出鬼没,根本寻不着他的踪迹,在长亭县更无人接应,就这样无功而返?齐双与罗先心中所想虽是各有不同,但大致想法均是相同,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齐双一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来望了望罗旋,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又坐下。
罗旋抬起头来,望了望齐双,见得齐双满脸的愤怒,胡须也是微微的颤抖,但罗旋却从齐双的眼神中看到些许迷茫之色。罗旋何尝不如齐双这般迷茫,但罗旋此时的心情却与齐双不一样,齐双是迷茫和愤怒,罗旋则是迷茫与担忧。尽管罗旋也没想到会死这么多兄弟,但是令他心惊却不是死了这么多兄弟,那种“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的江湖生活一直埋藏在罗旋的心中,他所担忧的则是自己该怎么办的问题。
齐双虽是武艺强过此行的所有人,但毕竟罗旋可是老江湖出生,在兴元府的时候可是流源汇的二当家,尽管不能说他是见多识广,但最起码筹划定策之事他可是比齐双在行得多。罗旋见得齐双与另一个兄弟沉默不语,知道他们心中有话,却也是说不出来,于是想了想之后站起来道:“齐兄,咱们现在怎么办?”
罗旋用以退为进的方式问了这么一句,问得齐双双目圆瞪,望了罗旋一眼,没好气的答道:“我怎么知道?”
罗旋见状,又是道:“现如今屠阎王生死未卜,又折了三名弟兄,就凭咱们二人之力断是不能完成这次任务。依你之见,咱们当如何做法?”
“你有话便说,有屁便放。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齐双知道罗旋这人的秉性,虽是长得不怎么地,走起路来也是有些罗圈腿,但他的心机可是了得。此时听得罗旋故意在那里绕弯子,心中本就难受,被罗旋这么一激,更是冲着罗旋便是狠狠地骂了几句。
“我……我的意思是咱们先会军营报信,将这里的事情说了,请求程统领加派人手。”
“你……”
“齐兄不要误会,容我慢慢道来。一则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就算是寻着了空挡也是不能完成任务;二则咱们的行踪依然暴露,薛季宣的手下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三则我们这次打草惊蛇,若再想从那姓薛的女子身上着手,已然行不通,只能硬来;四则是我们所剩余的时间已是不多,再也拖不起了。若是程统领派人来支援我等,尚有几分胜算,若我等就这般留在长亭县,不是被薛季宣那帮人杀掉,便是回去接受军法处置。你也看到了,薛季宣手下众人的手段,你我二人可是其对手?”罗旋阻止了齐双插话,接着又是将自己想到的一干理由给讲了,齐双听来确实颇为有理。
当然,此时齐双与罗旋所说的薛季宣的手下诸人其实并非侯邵军与邵云清,而是柳无双和牛虎,而躺在地上被屠金侥幸杀死的欧阳龙却是被他们遗忘在外。正所谓关心则乱,此时的罗旋等人哪有心思去考虑那一前一后两拨人的关系,只想着与自己切切相关的事情去了。其实,这就是将于兵的差别,为将者思虑不要求过人,但细节之处却是不能不关心的,若是此时屠金在此,他或许能猜出一些端倪出来。
然而,就算屠金猜出了柳无双与牛虎及侯邵军和邵云清的真实身份,落到这个份上,除了向军中求援,也只剩余铤而走险一条路。很显然,罗旋却是不具备这种心思敏捷和铤而走险的潜质,这就是当初罗旋等人为何会中屠金和叶林的假官印欺诈之计的原因,稍一细想,便会明白屠金和叶林根本就不可能大白天去盗官印,就算他们有那个胆儿,他们也没那能耐!
齐双、罗旋这边正商议着如何向军营回报消息,如何打听屠金下落之事,那边袁文通却正在月色下一路飞奔。因为袁文通已然看出了侯邵军和邵云清的身份,他们便是早年间在江湖上素有盛名的孤山双煞——座山雕侯邵军与无头鬼邵云清。
当年这二人可是出了名的凶神,性格孤僻,手段狠毒,见着不顺眼的人便杀,也不讲什么来由恩怨,曾在武林中引起不小的轰动。早年袁文通与众师弟一道追查琼州向舞一家灭门惨案,曾与这二人交过手,故而在邵云清回头那一瞥中,袁文通便认出他们二人的身份来。后来这二人不知何故便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哪想得竟是给薛季宣当了门人,难怪江湖上这么多人均是寻不见他们。
袁文通在认出侯邵军二人之时,还道会有一场恶战,哪想得这二人竟没有动手别离开了。袁文通在侯邵军和邵云清离开之后便不敢耽搁,他已是摸清了薛季宣的住处,尽管他也知道那院落之内有高手把守,却没想到会是这二人。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袁文通兴奋之余更是不想让这二人走掉,七师弟可是被他二人害得一辈子不能下地行走。
一想到七师弟,袁文通恨不得马上便到了四平山,招来师兄弟将这两个恶徒绳之以法。袁文通在月色下疾奔,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当说是离弦的利箭,一溜黑烟般的在荒野之中穿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按下这边话头暂且不说,却说柳无双与牛虎二人回到聚集点。众人正摆好酒宴,等待他们得胜归来,哪想得却是先见得柳无双一脸阴沉的走进来,众人还不及问出口,便见牛虎怀中抱着一人走进来。众人初时还道是牛虎顺利擒得薛楤归来,可却是瞧见牛虎浑身血迹,而怀中之人更是欧阳龙,众人一下子便傻了眼。
牛虎一进屋来,见得满桌的酒菜,心中压抑的怒火再也掩饰不住。单臂一挥,只听得“哗啦啦”杯盏破碎之声,满桌的酒菜瞬间化为狼藉。随后,牛虎将欧阳龙的尸体放在桌上,也不打理一番,气鼓鼓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或许是有心,抑或是无意,只听得“咔嚓”一声,牛虎屁股下的椅子竟是散了架,变成一堆柴禾。
原本留守在聚集点的青龙帮众人见得柳无双和牛虎这般模样,再看欧阳龙,竟是面带笑容的死去,此时看来甚是诡异,心中虽有好多疑问,却是没人敢开口。在柳无双坐定之后,众人便自觉的靠在两边站着,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均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牛虎坐怀了椅子,虽是没有摔倒,但是提起脚便是对着地上散成柴禾的木头猛踢。边踢还边骂道:“都他娘的什么破玩意儿,老子一碰你便散架了。”
“牛虎。牛虎。”柳无双见得牛虎若无旁人的发泄这心中的愤怒和不满,也是猜得几分牛虎的心思,但容他这样闹下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故而才出声制止牛虎。
可是牛虎却是没有听见柳无双的话一般,并没有停下来,却是将木棍、木屑踢得四处飞扬。
“牛虎!”柳无双一声断喝,终是将牛虎制止下来。可牛虎尽管不再踢打散架的椅子,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怒目直视柳无双,胸口处起伏剧烈,显是怒火中烧之象,还有就是牛虎眼神中的愤恨和不甘让柳无双心生愧疚。柳无双知道牛虎是个直性子的人,能耐也不差,此次出行,也是他主动向欧阳帮主点名要的人。本想借机提拔牛虎一番,哪想得却是遇得这等意外,不但薛楤没抓着,还死了欧阳龙,都怪自己实现没打探清楚,才致有今日之失。
“坐下!”
“……”
“你不坐也由得你。”柳无双见得牛虎的倔脾气又是犯了,也是懒得和他计较,清了清喉咙便要接着说事。
“柳无双!”
众人听得牛虎这没大没小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尿给吓出来。柳无双可是青龙帮堂堂副帮主,就连欧阳帮主没直呼其名过,你牛虎一个普通帮众,居然敢这般造次?!
“你个脓包胆小鬼,老子拼了命给你恢复的机会,你他娘的临到头儿了竟然转身就逃!”
众人见得牛虎这般放肆,不禁均是将目光投向了高高在上的柳无双,只见得柳无双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显是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平时与牛虎交好之辈,更是站在一旁小声的劝解呵责牛虎,毕竟整个青龙帮除了欧阳帮主,柳无双便是最大的,若说以前还有个欧阳龙与之分庭的话,此时欧阳龙已死,柳无双便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若要是开罪了他,那还了得?
尽管众人小声的说话,劝解牛虎的有,帮牛虎在柳无双面前说好话的也有,但整个屋内一下子便嘈杂了起来。
“说完了没有?”柳无双死死地盯着牛虎,冷冷的问道。
“没有!柳无双你个乌龟王八蛋,吃里爬外、欺软怕硬的东西。欧阳帮主这么善待于你,你居然连他爱侄的仇都不敢报。你说你……”
“够了!给我拖出去!”
屠金到底会不会喝下手中的孟婆汤,他到底会不会将前尘往事统统忘掉,他真的就这般死去毫无解法?齐双等人能不能搬得救兵前来,袁文通与侯邵军之间的恩怨又将如何收场,青龙帮秘密聚集点内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心急气躁的牛虎到底会有怎样的遭遇,申兆吉能不能被找到,能否及时赶到挽救屠金一命诸事的结果又是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