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是位神情矍铄的鹤发老者，深深地皱纹诉说着他经历的沧桑岁月。宽大的海纹青衫罩着他标枪一样的七尺长躯，显得格外萧索。硕大的寿山酒葫芦悬于腰际，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灯火摇曳，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竟是没有影子的！

程小路依然专注于那古怪的紫檀木盒，对一旁的老者恍如未见。

老人看向程小路的眼神锐利而复杂，过了半晌，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哦？”

“不……也许不该称你为‘孩子’。没有哪个孩子会如你这般沉稳、老练……狠毒。”

“是么？谢谢夸奖。”

他继续摆弄着那件泛着淡淡青光的方盒，眯缝着双眼，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老者并没有因为他的轻慢而恼怒，“今天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嗯……”

“火烧长街，沈家盗宝是同时发生的，你却只有一个人。”

“哦？”程小路终于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偏过头来重新打量起老者。

他没有直接回答，“一路上我知道你一直在我左近，并未走远，长街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暗室中仿佛有火花绽放。

片刻之后，老者眼神忽而转为黯淡，“你应该知道，我已非人。”

他顿了一下，续道：“千百年的苦修让我至少有二十七种方法获得这些信息，同时而不被你察觉。”

程小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当即又摇了摇头。

“告诉你也无妨。”程小路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的将紫檀木盒揣入怀内，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种东西叫白磷？”

“嗯，白磷遇高温可以自燃，可现在是冬天。”

“店铺的厨房，无论春夏秋冬，开伙的时候总会很热。”

“不错，大凡同一条街上的店铺，吃饭的时间也相差不远。”

“而且，其中有二十一家几乎是同时开饭，经过我一年来的观察，时间偏差从未超过两个字[注1]。”

“好一个调虎离山，好狠的手段……”

一抹寒光自老者眼眸划过，程小路恍如未见。

“弱肉强食，天生大道，这不正是你们修真之人所追求的？”

程小路反转手臂置于老者身前，摊开右掌，现出淡淡青色光芒，正是那遍布阴文的紫檀木盒。

“你可知道，为了这死物，已经死了多少不相干的人么？”

似是对此物颇为忌惮，看到程小路右手伸来，老者瞬间飘身退出丈余。

落地无声，纤尘不染。

未等他开口，程小路自顾自的续道：“光是因那沈家的藏金楼，就有三百七十一名无辜匠人被灭口。北部荒原不同昆吾，昆吾地处中原气候温暖、繁华富足，孤儿寡母若无一技之长，尚可以讨饭为生，而生在这贫瘠雪原，等待他们的大多是冻饿而死的命运。或直接、或间接，便有上千条性命死在这小小蠢物上。”

他五指转动着那团青光，眼神迷离而复杂。

“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看沈老狗遮遮掩掩的样子，该是颇为重要的物件吧？”

说罢，也斜着双眼瞟向老人方向。

青衫老者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在他心里藏着一个更大的疑问：“唔……，且不说这些，沈家藏金阁我是知道的，其外表平凡却内藏凶险，外面传言的一百七十一道机关仅为虚设，真正厉害的，实是当年沈家祖先“长河真君”沈荆山约请“平山七子”费时三年布下的乾云杀阵。置身阵中，若无定风珠一类的上古水元异宝，必然如进迷雾，难辨东西，倘若不明就里，四处乱闯，很容易触动机关，或引动下一层杀阵，陷入利剑穿心、烈焰焚身的万劫不复之境。百年来，经历代子孙潜心改良，几成铁桶一般。寻常散仙尚且忌惮三分，况你这一个不谙仙术的毛头小子？”

嘿嘿一笑，程小路摸了摸脏兮兮的鼻尖，正待寻词蒙混过去，不料一阵清脆的銮铃之声传来，他面色顿时为之一变。也不待招呼一声，左手不知在何处一按，石棺底部无声翻转，下一刻，连带着壁上的鹤嘴油灯一同失去了踪影。漆黑的石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留一丝淡淡的松油芳香弥漫其间，间或传来几响院中铁鹤单调的“咯吱”声。

同一时刻，青衫老者也随着铃音一同隐末在幽暗里，默默地，仿佛从未来过……

注1：现时每昼夜为二十四小时，在古时则为十二个时辰。当年西方机械钟表传入中国，人们将中西时点，分别称为“大时”和“小时”。时以下的计量单位为“刻”，一个时辰分作八刻，每刻等于现时的十五分钟。刻以下为“字”，关于“字”，广东广西的粤语地区和福建广东的闽南语地区至今仍然使用，如“下午三点十个字”，其意即“十五点五十分”。“字”以下的分法不详，据《隋书律历志》载，秒为古时间单位，秒以下为“忽”；如何换算，书上没说清楚，只说：“‘秒’如芒这样细；‘忽’如最细的蜘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