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渐渐变得越来越暗,阿伊蛮平躺在床上,瞪着模糊不清的屋顶,心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汐一般,阵阵袭来。偏是自己全身无半点力气,软绵绵的不能移动分毫。泪水几次便欲脱眶而出,最后却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亦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物都被黑暗所遮蔽,阿伊蛮终于发觉四肢有了些力气,喉头处也不自住地发出一声呻吟。他心中微喜,勉强支臂坐了起来,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几欲再次跌倒。阿伊蛮深惊缇玛兰的狠毒,只不知自己体内多年积蓄的天地精气是否被她尽数吸去。
这时,屋外隐隐传来一阵人语声,阿伊蛮大吃一惊,知道是护都营的武士终于寻了过来,当下亦顾不得再自苦自怨,强自跌跌撞撞扑跌下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好在这里是后堂,前面的武士尚未走进来。他扑跌着直奔后院小门而来,尽管只有短短几步的路程,却已让他气喘吁吁,浑身酸软。
阿伊蛮将手搭上后门之时,不禁一阵暗暗叫苦,原来触手一条粗大的铁链将木门牢牢锁住,根本无法出去。他虽然有一柄依玛真格所赠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可惜并未带在身上,一时之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半点办法。
这时,人语声越来越响,甚至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急情之下,阿伊蛮左右顾盼,终于一头钻进不远处的一丛草木之中。与此同时,后院一亮,五六个铁甲武士举着马灯闯了进来,直奔室内而去。只闻“咦”地一声,一个武士粗声说道:“这里没人,看来已经走了。”
忽然另一人高叫道:“床铺仍有温度,显然离开不久,尚在左右。这院子不小,我们分头寻找。”
闻声,阿伊蛮叫苦不迭,寻思着这一次只怕是插翅难飞了。却偏又大气不敢出,因为几名武士已经出了房屋,在院内前后寻了起来。其中一人直奔后门而来,看到紧锁的木门,沉吟半晌,才回首顾盼。阿伊蛮此时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只要那人仔细一看,定能发现他的踪迹。只见那名武士在地上查看片刻之后,怔怔地盯着阿伊蛮藏身的草丛,却并不上前搜寻。
正当阿伊蛮惊恐诧异之时,武士忽然转过身,回到后门处,只听一阵铁链声响,后门忽然打了开来。只见那武士轻轻吁了口气,回身来到草丛旁,看着不远处搜寻的同伴,压低声音说道:“世子快从后门离开。唉,如今城内人人都在寻你,你好自为之吧。”
阿伊蛮闻声,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一阵疑惑,只觉得武士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而且这时四下里黑暗一片,虽然武士手中有马灯,但阿伊蛮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那人低声苦笑一声,道:“小人阿古拉,世子只怕早已不记得了吧。”顿了顿,他又说道:“小人这么做,并非小人之愿,而是安拉台琴要我这么做,所以世子不必心存感激。”
阿伊蛮恍然大悟,这才记起面前这人正是安拉台琴的未婚夫,当初自己在天香楼上见过他一次,并对这个少年大有好感,想不到今日却承他相救,一时间心中感慨不已,对安拉台琴对自己念念不忘之情,更是激荡难言。同时心疑,阿古拉是金帐武士,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来另外几人亦都是与他一样,并非护都营的人。连金帐武士都出来寻找自己,看得出来大汗对自己是志在必得。
在阿伊蛮寻思之间,阿古拉已经大步向其他几人走去,口里说道:“后门开着,他已经逃走了。”
几名金帐武士闻言也不再搜寻,招呼了前厅的同伴,一道由后门急追而去。
待到众人走远之后,阿伊蛮这才钻出草丛,亦不敢多有停留,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后院。
漆黑的大街上一片寂静,阿伊蛮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一时之间凄苦万分,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僻静的街巷之间徘徊。正当他悲苦之际,忽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好在那人体形瘦弱,阿伊蛮跌出几步,总算没有摔倒。而对面那人惊呼一声,依在墙上,待仔细看清楚阿伊蛮之后,又是一声轻呼,不等阿伊蛮回神,他已扭身匆匆而去。
阿伊蛮心中一噔,暗呼一声不好,亦急步转身向不远处的一条暗巷内奔去,无奈身体虚弱,奔走起来异常费力。待到他奔入暗巷时,身后已有人声响起,灯火亮处,绰绰约约有十多人追赶而来。阿伊蛮大吃一惊,顾不得停留,跌撞着向暗巷深处奔走,却见前方忽然亦有灯火亮前,显然亦有人阻住了去路。眼看前后无路,他只好停步不动,依在墙上大口喘气。
不一片刻,前后之人已来到身前,将他围了起来。阿伊蛮盯睛一看,发现来人个个青衣短衫,却都是兽王会的帮众。而为首之人,却正是辛什巴,在他身侧,一个亮丽女子相伴而来,竟然是西阳郡主乌兰格。
辛什巴在五步开外停住脚步,望着阿伊蛮笑嘻嘻地说道:“世子别来无恙啊?”
如今身陷绝地,阿伊蛮心中惊慌不已,但脸上却不动神色,笑着说道:“托福,本少爷暂且还死不了。不知辛会长三更半夜追赶本少爷,有何指教?”
辛什巴此时大局在握,半点也不着急,悠然说道:“世子一时糊涂,背亲离族,小弟痛心不已。只不过身为狼胤一员,小弟只好以族人为重。世子只要交出泪海神珠,小弟自当不会为难与你,并会相助世子离开居狼城。”
阿伊蛮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只是如今被困在此,过不了多久,定会引来护都营的注意。心中一边快速思虑该如何脱身,一边继续笑着说道:“我道辛会长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忠君爱国,原来是为了泪海神珠呀,莫不是辛会长也有意争夺狼主之位来坐上一坐?”
辛什巴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马上又笑着道:“世子说笑了,泪海神珠关系重大,如果落在他人之手,定会惹来轩然大波。小弟是为狼胤着想,拿到神珠,自会交给大汗。”
阿伊蛮看了一眼怒目相视的乌兰格,又向辛什巴笑道:“原来辛会长是想做附马爷呀,你将神珠献给大汗,大汗一高兴,自然会把西阳郡主嫁给你。辛会长一片痴心,本少爷本当成全,只可惜……”
辛什巴见他不再说话,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阿伊蛮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术乌也和你一样想当狼胤的附马,辛会长晚来了一步。”
辛什巴闻言脸色剧变,急声问道:“你是说术乌已经拿走了泪海神珠?”
他话音刚落,身后四名汉子立刻出声斥喝阿伊蛮胡说。
阿伊蛮早已瞧出来这四人并非兽王会的弟子,但见辛什巴对他们甚为看重,料想定是术乌的人,所以才出言挑拔,果不其然。
阿伊蛮苦笑一声道:“若非如此,本少爷又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天黑之后,辛会长难道再见到过术乌吗?”
辛什巴早已看出来阿伊蛮身负重伤,听到他的话果然脸上惊疑不定,自从日间与术乌分手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
阿伊蛮见他如此,心中不禁一阵好笑,当下又说道:“那术乌真是狡猾,本少爷东躲西藏却终是避不开他,被他打成重伤,连神珠也一道抢走了,唉……”
辛什巴身后一名汉子见辛什巴有些相信了,立刻喝道:“胡言乱语,若是我家少爷真的追上你,你又岂能活命?”
阿伊蛮苦笑一声道:“我们星星帮好几名弟子被他斩杀,我本也难逃毒手,却不想狱法山的干也玛长老恰好赶到。术乌这才夺珠逃走,此刻只怕早已出城回了夜北,也不知道干也玛长老能否追得上他。”
他这话一说,当下众人再无疑惑。因为他们知道干也玛确实在外城搜寻阿伊蛮,而术乌也确实不曾再露面,其中大有蹊跷。却不知道术乌确实回了夜北,但不是抢了泪海神珠,而是被干也玛打成重伤。
辛什巴脸上表情几变,望着阿伊蛮沉声问道:“世子此话可当真?”
阿伊蛮叹息一声道:“辛会长如若不信,可以过来搜身,反正本少爷现在也只剩下半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