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瑜走近船头，大口地吸着海上带着咸腥味的潮湿空气，心情无比舒畅。船头激起海浪，那声响，那节奏，都与岸边大不一样。他极目四眺，看到四面都是海，小渔船就在海的正中央。他好奇地想，那海平线，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又平又直，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拐了弯，竟变成一个大圆圈了呢？怎么想也不明白，只能暗叹海的神奇。

夕阳早已落到海平线以下，无数的星明亮起来，月亮弯得像把镰刀，把它那弯弯的倩影映到海面上，被海面起伏不定的波浪分解成无数闪烁的小亮点。

一只过路的海鸟，从远远的海的某处飞来，在小渔船的帆顶上做了会儿客，又呀地一声飞得无影无踪。

水叔已撒了好几次网，总算有了点收成，但并不丰厚，只零零星星三两条小鱼而已。

愁容又锁上水叔的眉稍。

水仙也累了，但她仍坚持着，小口微张，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骆子瑜去替水仙，让她去休息，自己则试着去把稳那帆绳。水仙开始不放心，和骆子瑜一同拉着，但她确实累了，才试着慢慢松开手，见船体依然平稳如故，她才放心地坐到一边，还不住地像教书先生一样指导骆子瑜。骆子瑜也耐心地接受她的指导。他渐渐感觉到，当风向风力有了细小变化时，帆绳会自动引导他或紧或松，把握住这种感觉，他就可以让船保持平稳了。

水仙一个劲夸他聪明，他也油然升起得意的感觉，双手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费力了。

水叔又一次撒下网，捞上来却是空网一张，刚刚发现的渔群已游远了。他怅然坐到船板上，长叹了一口气。

骆子瑜突然看见了什么，兴奋地喊起来：“船，好大的船呀。”

他一兴奋，手上便乱了方寸，帆偏船走向，水叔马上接过来，把帆位拉正。

骆子瑜拉着水仙直跑到船头，指着远处的海平线说：“看啦，那么大的船，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船啊。”

水仙也极目远眺，果然海平线上有一艘巨轮，连她这样常常出海的人，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船。那船大概有自己家的小渔船好几十个那么大，船上的帆多得数都数不清。

水叔呵呵一笑：“那可是一条西洋船啊，你们都没见过的，船头尖，船底深。我们白村可停不下这么大的船。上回我去泉州港贩鱼时才见过一回，船上都是些红毛红胡子的西洋人，什么应该吉利国的人，葡萄塞牙国的人什么的，我都记不下来，名堂怪得很。”水叔只见过一次西洋人，也没仔细问过那些国名，所以把英吉利，葡萄牙这些国名记得不伦不类。

水仙一听就乐了：“太好玩了，吃葡萄会塞牙的人，太好玩了。”骆子瑜也与她一起笑。

水仙说：“爹，我们靠近些，我想看看那些葡萄塞牙的人是什么样的。”

水叔其实也想去看一看，上回在泉州看得就不太真切，这会儿也是个机会。他在海边小渔村生活了一辈子，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曾有一次随村里富渔商老古一起去了一趟泉州，真是大开眼界，激起了他心中对外面大世界的渴望。此后他做梦都想要再去泉州一趟。现在有机会重睹怪异的西洋人，他也不愿放过。

不过此时天很黑，也许靠近了也看不大真切。而且人家船大，万一不小心撞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水叔犹豫了一下说：“仙儿，这天太黑，看不清的，别费那个劲了。我们也追不上人家的大船的。我们今天还没捕到大鱼呢。仙来，来操帆。”

骆子瑜和水仙一同大叫扫兴。骆子瑜又多看了那大船一眼，与水仙一起，悻悻回到水叔身过，准备帮他捕鱼。

撒过两网，终于有了点收成，水叔的笑容开始挂上眉稍。

骆子瑜心里一直踮着大船，当大回头再看时，不禁喜出望外，那大船正朝着他们的小渔船方向驶来。船显得比刚才大多了，也清楚多了，骆子瑜能看见那大船帆顶上的大红十字的旗帜。

他兴奋地喊起来：“那船过来了，过来了，呵呵。”

水仙抬头一看，果见大船靠近，也非常兴奋，原地跳起来，但她手里抓着帆绳，所以不能像骆子瑜那样能跳多高跳多高。

水叔也看看那大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西洋人的大船应该是去泉州那样的大港才对呀，朝着这个方向开不就开往白村那一带了吗？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自己搞错了方向？

正想着，一眼看见骆子瑜正忘乎所以地欢跳，全然忘了他现在是在海上，他这样跳很容易掉下海的。

水叔赶紧去止住他，却来不及了。当骆子瑜渐渐跳到船边沿时，水仙着了慌，她手里一动，船体则跟着晃，骆子瑜一下站立不稳，竟掉下海去。

水叔吓得三魂不见六魄。他并不了解骆子瑜的水性，马上准备跳下海去救，却见骆子瑜在海面上探出了头，脚下踩着水，向他招手。他又急忙取了一根长杆递给骆子瑜，大声喊骆子瑜，让他抓住长杆的另一头。

水仙也吓坏了，但她不敢乱动，她手里还操着帆绳。

骆子瑜到一点不在乎，他很轻易地就抓住了水叔递过来的长杆，等水叔把他拉上去。

水叔见骆子瑜抓住的杆头，心里才稍感安稳。他大声喊骆子瑜：“天生，抓紧了，别轻手，水叔拉你上来，一定抓紧了。”

水仙早知骆子瑜水性好，心里不像水叔那样慌，她见骆子瑜已抓住杆头了，心里也就踏实了。抖抖帆绳，她又朝那大船看了一眼。

大船已经很近了，她可以看见船头上那些来往走动的人。她好奇地说了一句：“噫，爹，那些葡萄塞牙的人长得并不奇怪呀，没有什么红胡子花胡子的，好像和我们大明国的人长得一样。”

水叔闻言，也抬头望了一眼，果见那上面并非上次在泉州见过的西洋人，竟全是一群大明国的人，怎么回事呢？

他马上明白了。海盗！一群伪装成西洋大帆船的海盗！

他高声喊了一声：“海盗！”然后他正要叫水仙小心，并从水仙手里接过帆绳，准备调转船头，一支羽箭已穿透了他的喉咙。他没能再喊出声来，怦然倒在甲板上。

随着水叔倒下，水仙抱着头尖声叫起来。

骆子瑜亲眼见到了水叔倒下，也亲耳听到他最后喊的那一声“海盗”，他一直不明白海盗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他大哥三哥是遇到海盗后再也没有回来，现在他突然明白了，那条大船上的人就是海盗。

水叔倒下后，骆子瑜抓着的长杆也从水叔手中滑出，掉入海中。他一下被海浪住后推出一丈多远。

水仙一直尖叫着，突然停止了，她也中箭倒下了。跟着骆子瑜看到从大船上蝗虫一般的箭向小渔船飞射而来。

骆子瑜明白，水叔已经死了，现在连水仙也……

他感到手脚冰凉，四周突然变得比最黑的夜还要黑。他手脚都不能动了，只由着身体往海里沉。心中涌一起股难以抑制的悲痛。正是这股悲痛封住了他的眼睛，锁住了他的手脚。

当他猛呛了一口海水时，那苦涩的海水一下惊醒了他。他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海的深处，抬头看时，能看见上面的一点点亮光。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忍住强烈的想咳嗽的冲动，奋力往上游。他知道，只要一张嘴，大量的海水就会涌入口中，直到灌满腹内，那时便想再游上海面也不可能了。

终于，他浮上海面，用双脚踩着水，用力大声地咳。

耳边突然起一声剧响，他吃了一惊，看过去时，却见那大船已直接撞到小渔船上，生生把小船破成两半。

骆子瑜此时已随海流漂出数丈远，他的咳嗽声海盗们听不见，黑夜的海面掩护下，海盗也没能发现他。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用尽全力，远远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