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躲到云层后面。四周围变得一片黑。
这黯淡无光的海面,为骆子瑜提供了最好的掩护。那边海盗船上闪耀的火把,根本照不到他这里。沉船的巨大浪滔声和海盗们的嘈杂声,压住的骆子瑜游水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他用尽全力向着与海盗船相反的方向游去。
从这里到海岸边,究竟有多远,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他除了往前游,便没有生的希望。正因为第一次出海,他完全不了解海的辽阔,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直往前游,就一定可以到达岸边。
游了一阵,他停下来,朝着小渔船下沉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那船只剩下一点而帆尖,然后连帆尖也没入海中。水叔和水仙都遇害了,他们将永远和大海溶在一起。和骆子瑜的所有亲人一样,他们都回归了大海。对于白村人来说,海是人们永久的归宿。能死在大海的怀抱,也算是一种幸福。
正因为如此想着,骆子瑜才没有过多的悲伤。
海盗的大船已经开始转向,朝着与他背离的方向驶去了。
骆子瑜再吸一口气,继续向前游。直到感到力乏,回头看时,海盗船已远在海平线上。那船上闪耀的火把,也成了一个闪忽着的小亮点,恰似落到海面的一颗星。
海面又恢复了平静,现在在海与天之间,只剩下他。
海风不大,海浪还算平和,浪高只在一二尺间。他已适应了在两个浪头的间歇换气,这样海浪便没有给他带来太多麻烦。
游得累了,他会停下来踩会儿水,喘几口气,舒展舒展胳膊。
云层散去,月亮又出来了。抬起头,他看得见满天的星。以前时常和水仙一起坐在海边看星空,给她零零碎碎地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现在,银河依然闪亮,织女星和牵牛星,依然是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大海也依然宽广,水仙却不在了。她没有能像织女那样飞到天上,却没入大海的怀抱。
骆子瑜感到眼圈发热,鼻腔一阵酸。些许海水呛入鼻内,引得他一阵咳。这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漂在海上。
他重新抖搂精神,继续向前游。
从小在白村长大的他,喜欢在海边潜水,摸鱼索贝。正是那日复一日的潜游,练就了他强健的体魄和过人的凫水本领,也给了他无限的自信。
“岸就在前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够游到岸边。我能够做到。”
这种自信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可以一直坚持着游下去。乏了,他就停下来踩会儿水。当他看星空时,二姐的影像就浮现在天的那一边,默默地看着他,鼓励他,坚持,再坚持。
天渐渐亮起来,前方却依然看不到岸。他左边的天空,泛起了一片红光,那是太阳就要升起的地方。
可惜,骆子瑜并不懂得分辨方向。岸在北,他却一直游向南。
天空出现了一两只海鸟的身影,只在天际一闪而过,却给了他无限的希望。
有海鸟的地方,离岸就不会远了。他想。
于是再深吸一口气,朝着海鸟出现的方向,继续游。
海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见不着,但骆子瑜并不放弃,他认准了那个方向,便鼓足劲力去游。
现在他最大的敌人便是饥渴。饥饿让他四肢乏力,渴更是让他感到几乎昏厥。他记得大哥曾说过,当人在大海上,缺了淡水,千万不能大口地喝海水。虽然骆子瑜不明白,海水也同样是水,为什么不能喝,但既然大哥如此说过,他是不会有半点怀疑。所以他也不会去大口地喝海水。
不过大哥也同样说过,虽然海水不可以多喝,但当人在海上实在缺水的时候,稍稍吮一点海水,略略润一润喉,却可以让人支持很久。最好的方法是含水,微微张开口,让海水自动地入口,却并不下咽,只在他舌面润过,便吐出来。
靠着这个办法,骆子瑜艰难地挨过一阵难以忍受的饥渴,然后,不再感到饿了,也不再感到渴了,只是人变得很乏,四肢都使不上劲。
天边,一片红光之中,太阳探出了头。圆圆润润,光亮可人。那个鲜红的圆东西,又让骆子瑜想起了他二姐。他们所在的白村,海在正南面,太阳总是从东面的一片棕榈林后面升起,没有海上日出的景致。二姐说她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去海上看看日出,看那日头如何贴着海平面升起。
现在,自己已然在大海的怀抱,二姐一直盼望看到的海上日出,也正在自己眼前。那鲜红的日头,懒洋洋,一纵一纵地往上爬,映得海面一片火红。
他轻声说:“二姐,你看到了吗?那就是海上的日出,你一直想看的,最美的日出。”
耳边仿佛传来二姐的鼓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永远不要放弃。”
骆子瑜也轻声应答:“我不会放弃的,二姐,太阳就在前方,我能追上它。”
他停下来,脚下用力踩水,挺直身体用力往上浮,直到半个前胸都探出海面,然后高声长啸。一股豪气通惯全身,他再次感到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他加快了游水的速度,激起的浪花飞快地往身后荡开,人则如同穿行在海里的鱼。
正值六月,太阳在这个季节里,从它离开海平线后,就会往北偏移。不过骆子瑜并不知道这一点,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除了太阳,他没有办法去参照任何别的东西。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偏移,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偏向了北方。
整个夜里,他已经向南方游出很远,现在又向北方,也不过是游回昨晚游过的那一段距离,更糟的是,过午以后,太阳又开始一点一点向西斜了,他也跟着一点一点向西转过去,直到太阳沉到西边海面以下,他都没有明白自己一整天的努力,只是追着太阳绕了一个圈。
他从小在白村长大,从来没人跟他讲过人如何在海上看方向,他甚至不明白什么叫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只相信,只要自己一直游,就一定能靠到岸边。虽然一夜一昼游下来,他都没有见到丝毫陆地的影子,却自始至终满怀信心。
或者正因为他从未出过海吧,他太不了解海的辽阔,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家乡白村到底有多远。也正因为他的不了解,他才有了如此坚定的信念,相信他要游的距离,只是比他想象中的远一点,或者稍微再远一点。他终究可以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