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农村客运是只有运输没有服务,安纯乐坐在铺着报纸的座位上,端端正正,生怕碰到车上的任一部位。她穿着米色的短裤和白色的上衣,让她后悔不已。
“你的项链在小木屋里,回来后我去一趟喇叭河给你拿回来。”赵渊看到安纯乐脖子上空空如也,想起了她唯一戴过的项链。
“我也去吧,想故地重游一下。”
“好啊。上次你大概没去看那些漂亮的东西,净倒霉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珙桐,有一片它的单纯林,比混交林里的壮观多了。”
刚上车不到五分钟,车子才开出站,就有零星的雨滴“啪嗒”的打在车窗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暴雨。安纯乐望着直泻而下的雨水,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一方面是因为下了雨就会凉快些,这使她感到满意;另一方面是她出门时只带了手提袋,她所有带出门的东西都在里面,自然也包括雨伞,这使她感到得意。
看见安纯乐望着外面的雨,赵渊也看了一下天空,然后对安纯乐说:“昨天凌晨看到乌鲁木齐的‘7.5’事件,本来就睡不着觉的我就更睡不着了,我在电视前坐了几个小时,那个时候没什么节目可看,只是为了听听电视声,让它吵着我,以使我不能去浮想联翩。后来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的,我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梦里的场景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两旁的店铺全关着门,街上没有一个人一辆车,需要说明的是,这是白天。我一个人一直不停的在这条街上行走,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走了似乎很久,突然在一个十字路口看见了你,也记不清你是在我左边还是右边,反正不是在对面。后来我们就一起走。也没有下文,这个梦就结束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客厅的凉椅上睡着的,天已经亮了,电视是婶婶起来做饭时帮忙关掉的。”
“梦里的我说了什么吗?”以前从来没人对她说做了关于她的梦,安纯乐对由自己主演的梦产生了好奇。
“没有。不只是你,我也什么都没说,整个梦都没有声音。”
“怪诞的梦!我偶尔睡眠质量不好也做奇怪的梦,不过醒来就不记得了。真神奇,你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汽车行驶到山腰处的一段公路上时,司机停了车,扯着粗大的嗓门儿向乘客喊话,说前面塌方过不去了,赶快下来自己走。对于这个消息安纯乐无疑是吃惊的,心想不至于吧,这雨才下不到一小时,怎么就塌方了,山体就那么脆弱?她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跟着赵渊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下来拿伞。她把伞拉长伸向车门外撑开,赵渊看见了布满伞周围的花边,感到一阵难堪。他出门时想着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车里,虽然这几天都不时有下雨,但除了前两天的暴雨外都是小雨,所以就没带伞。现在不得不跟安纯乐共用这把带着众多花边的伞,他直后悔当初不该怕麻烦。
走在泥泞羊肠小路上,安纯乐明显感到脚下渐渐沉重,低头一看,鞋子全被泥土衬托着。她步履艰难的拖着腿走,心想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转念一想,这不是泥土的错,政府得赶快推广普及新农村建设才行,不然她很有可能一脚滑进路旁的原来用来装着粪便现被雨水充满的坑里。
还没走近即将要过的窄石桥,安纯乐就远远看见河里的水差不多还有一米就淹到桥了,河水是泥土的颜色。她想趁此机会在桥边蹭掉她鞋底的厚泥,便暂停了下来。随着泥被蹭掉得越来越多,她也渐渐感到轻松,会心的笑了。这笑容还没完整的被收住,就马上变成了惊恐,紧接着她就掉到了河里。在她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叫救命时,赵渊就随她跳下去了。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赵渊才勉强把她拖到岸边。
“没事吧?”赵渊把她额前的紧贴着额头的头发帮她理到左边。
安纯乐抽泣了几声,嘟着嘴说:“有事,那河水好脏啊!”一边说着一边反胃,随后用右手把身上的渣滓比如树叶枯树枝之类捡干净。
赵渊被她的话逗笑了,说:“呃……到了阿姨家我向她借衣服,你不用担心,你不需要穿中年妇女的,她有个比你大两岁的女儿,跟我同一年的。只是我就得穿她老公的衣服。”说完一阵叹息。
安纯乐也笑了。她看了一下自己的鞋,说:“这下倒好,鞋都洗干净了。”
在砖瓦房的一间卧室里换好了衣服,安纯乐出来在堂屋里看见了赵渊。
“你去顺便看看你李叔叔,给他带点东西,我现在还不能马上去,凑齐了路费恐怕得十几号去了。”借给安纯乐他们衣服的阿姨说。
“我明天把衣服拿来还你,到时候再拿东西吧,明天可能不会下雨了。那我走了,谢谢阿姨。”赵渊说完看了看在卧室门口的安纯乐,示意她现在可以走了。
“你要去新疆?”安纯乐边走边侧着脑袋问他。
“对,明天就走。你还是把鞋子穿上吧。”他看见安纯乐光着脚提着一双湿鞋。
“我喜欢光脚。你爸---他---”
“死了。就5号那天夜里,他和李叔在街上,一伙人围过来问他们是汉族还是回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诚实作答了,结果被那些人群殴,他当场就死了。李叔是后来被路过的人救了才捡回一条命。就因为有路人相助,他才免于被焚尸。”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个消息把安纯乐吓得愣在原地,过了大概一秒她才继续跟上他的步伐,不过脚步明显走得艰难。
刚刚还异常平静的赵渊渐渐有了怒气,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死了活该,大半夜的,估计又去嫖了!”
安纯乐想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想了良久才想到要说的话,她说:“之前我掉到河里的时候,你马上就跳下来了,怎么那么久才把我拖到岸边去啊?害我喝了点那恶心死人的水。”
“我没救过人,技术不精。”他耷着脑袋,表情呆呆的,说,“这几年,每天我都在心里诅咒他,希望他客死他乡暴尸荒野。现在,真希望以前从没那么想过。”说完他开始哽咽了。
“不是不知道他住哪儿吗,你去怎么找?”安纯乐理性的关心起了别的。
“先去李叔住的医院,他醒过来了,就是今天早上给阿姨打的电话。哎,这一系列的事处理起来肯定是麻烦的,我不去谁去呀。”
俗话说“听话听音”,表面上他似乎是极不愿意去的,其实他还是想去的吧。安纯乐能感到他对他爸是既爱又恨,就好像她自己,虽然有时能理解父母的苦衷,但也免不了抱怨。亲人间总是这样,无论爱恨,都会毫无顾忌。对于外人,当你原则对他(她)是该爱还是该恨时,是不会感情用事的,你会权衡利弊。只有亲人间不会这样,因为无论爱恨、感情好坏,理论上都是亲人。
洗干净了衣服,安纯乐拼了小命的拧干水,把它们挂在窗外。她搬来电风扇,找到离窗口最近的插座插上,将风扇对准她的衣服,打开风扇后她站在风扇面前,这样凉风就既吹了她又吹了她衣服。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心,现在雨虽然停了,但一点阳光也没有,一个晚上恐怕干不了。如果明天是大晴天的话倒是会干,只是赵渊得一早就去那位阿姨那儿,下午就得去成都。着急过头,她干脆随手拿过旁边的蒲扇用力扇衣服,也不站在风扇前面了,怕挡着衣服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