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份的桑拿天，最让安纯乐不能忍受的不是整天都得呆在空调房里担心得空调病，而是烦不胜烦的电话铃声。有时候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看看书，正在用铅笔划线的时候电话铃声能吓得她把铅笔掉在地上。她通常白天睡觉将近傍晚才起床，电话铃声却是除了她最清醒的凌晨外什么时候都可能响。这些电话不是她爸的就是她妈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就是让她去他们那儿过生日。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打扰到了她最看重的两件事：睡觉和研究哲学。接过几次这种电话后，她只得将电话线拔掉，这样睡觉能安稳些。

除了她妈得绝症即将死亡这原因外，她是绝不会去昆明她妈那儿的。不管那个男的跟她妈感情有多好，安纯乐是不认识他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强奸犯或变态。别说陌生男的，就算是认识的，跟对方相处安纯乐都会多个心眼儿，而且尽量别独处。说实话，她几乎快发展成只要一见到异性就下意识的躲开，似乎男的都是禽兽，就好比见了骑摩托的就觉得是飞车抢夺的。

她爸那儿她也不想去，这大热天的，省得中暑。去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或好玩的事，还得忍受他们无聊的闲谈。跟她妈在一起的时候，她爸是沉默的，总是她妈拿着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动去找他讲话或吵架。安纯乐想，这可能是因为她爸老不理她妈的缘故，她妈又不是嫁了块石头。跟他的一些朋友在一起时，他总是海阔天空的健谈，一会儿谈中国的经济形势，一会儿又谈有钱人都过什么样的生活，什么国家大事国外政治他都想插一脚。安纯乐就不明白了，这些跟他何干，有时间还不如谈谈明天去哪家超市买菜，买这个能比别的超市省几毛钱，这才是脚踏实地，这才朴实嘛。只要一发现她爸有开讲的苗头，无论是在吃饭时，还是看电视时，她都尽量躲避，在饭桌上实在是太饿时，只能硬着头皮听几句，边听边狼吞虎咽。

关于她的生日，她已经充分做好了独自度过的准备，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习惯成自然，早已麻木得没感觉。

才下午两点多种安纯乐就起床了，天气阴沉沉的，她的心情也极其沉闷，不知道要干什么。吃了点东西她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除了新闻就只有一帮小丑在上面吵吵闹闹的娱乐综艺节目和用各种庸俗情节拼凑起来的连续剧。新闻里又总是些令人愤怒或麻木的事件，比如哪个地方又发生透水事故了，或者谁醉酒驾车撞死了多少人……。她无精打采的把头倒放在扶手上，吹着风扇抱着枕头。她在慎重的考虑要不要去衣柜里呆会儿，考虑的结果是不去，她懒得把衣服都拿出来。

因为不是周末，街上行人没有多得能挤出脑浆。安纯乐在街上闲逛，她想是不是应该买本书回去，以免白出来一趟。思量了一下她还是没进书店，家里还有两本书没看完呢。

口渴得边走边抿嘴唇，她用目光探视了对面的街道，看见一家冷饮店。她欣喜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颊，她想去买杯冰的珍珠奶茶，却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报道，说里面的珍珠不是淀粉做的，奶香味也是加了奶精的。粗略的算过成本帐后，她觉得也是，不到五块钱一杯的东西，要真是用牛奶什么的兑的，人家岂不是要饿死。然后她想去买瓶装水，却又想到天然的水的水源地被污染的事，这在中国这个污染大国没什么惊奇的，纯净水又没水源地。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随便买一杯算了，死了也算了，就当是买敌敌畏自杀好了。

这时代的人谁又不是在自杀呢，都在慢性自杀。

捧着冰凉的杯子她走去公园，她想着今天不是周末，去里面佯装恩爱的情侣肯定少些，搂搂抱抱也就少些，她看着干净，没准儿能起到散心的作用，只要她不关注随地的垃圾。

行道树下靠近马路的地方是安纯乐的最爱，她总是喜欢走这里，只有走这里她才感到自在，仿佛这里是为她而存在的，走人行道的中间就好像是抢了别人的地盘。她一如既往的埋着头，偶尔撩一下被微风吹乱的没被绑起来的一点短发，或者是将胸前的长发理整齐。

湖边的亭子里没人，安纯乐走进去想坐下休息，看见上面扔着几只食品包装袋，她便打消了此念头，她可不想她出门时刚穿的裤子被那些红色的油渍包围。她站在亭子里面朝湖面，看着被一丝微风荡漾起的那点可怜的水波。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得她一阵颤抖，赶紧拿稳了奶茶。转过头竟是一张熟悉的脸，她呆站着面无表情，眼睛也忘了眨，直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她所想的赵渊，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这两天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真没想到能碰到你，这地方真小啊。”他看了看她呆呆的表情，笑着说。

安纯乐脸上慢慢出现笑容，感到尴尬，马上喝了一口奶茶，本来杯子里就剩不到半杯了，这一口吸到了杯底，发出了一阵响声。她感到更尴尬了，笑着说：“你怎么会来？”

“来给你过生日啊。”他边说边往座位上看，挑了一块还算不脏的地方坐下。

“跑这么远来就为了给我过生日？”安纯乐吃惊得眼睛瞪得像龙眼，在她看来她的生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么样都会过去。

“还没有天全到乌鲁木齐远。十八岁的生日还是很重要的，话说十八岁之前的每次生日都重要，每一年都在长大嘛。”

“以后的生日还每一年都在变老呢。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没告诉过你。”

“去年我看见你放在我房间桌子上的身份证了。我给你订了蛋糕哦，明天我们去那家店吃吧。”

“在蛋糕店里吃？还是去我家吧。对了，你有住的地方吗，要不要住我家？”

这话吓得刚才还把背靠在座位上的赵渊马上把背挺直了，他先是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弯着腰笑了很久。止住笑声后才说：“果然是不谙世事啊，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在家，要我去你家住？邻居看到了怎么想？你也不担心我觉得你对我有不良企图？哈哈，放心，我有地方住。”

明明他是笑着说的，却让安纯乐感到很难堪，她赶紧说点别的：“呃……你爸的事怎么样了？”

“没事啊。我把他带回去了，还没安葬我就来这了。我嘱咐过叔叔，先把他放在家里，等拿到了抚恤金再安葬他，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安葬，就是在公墓里给他选个小格子，将骨灰放在里面，免得放在家里晦气。”他的语气稍微沉重了些。

“抚恤金有二十万啊，应该给他一座墓吧，给他个小格子你就不怕他跟你抱怨？”安纯乐想使气愤轻松点。

“他还敢抱怨？我妈也只有一个小格子，我没把他撒了已经很对得起他了。二十万有什么用，看着多，不值钱。妹妹下学期才上小学，这么多年的教育和生活这点钱肯定不够，还是得靠叔叔他们，以后我也要承担点，她都快成为叔叔的女儿了。这些比较遥远，我没什么好担心的，目前最担心的是他的野女人，那女的恐怕会跟我争，因为我爸除了那笔抚恤金外没钱，连房子都是租的。哎，看来我得生平首次上法庭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我去过法庭，十岁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

“你爸妈离婚的时候？天气很热，回去吧，我送你。”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原以为在路上他会跟她讲很多话，可是他却是一个字都没讲。把安纯乐送到她家楼下的大铁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说：“我走了。”

在他转过头去还没走几步的时候，安纯乐就飞快的跑了进去，用钥匙急着打开楼下的对讲门，进去后一步跨上至少两个台阶。上楼的整个过程中，她平均每步两个台阶，有时轻松点就一步三阶，实在累得不行才一步一阶。平时老呆在家里的她把爬楼梯当健身，再加上爬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因此从没抱怨过她家住六楼，但是现在，她希望她住一楼。

打开门脱掉鞋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脚乱的急着去插上电话线，然后累得瘫坐在沙发上，任汗水浸湿她的衣服。在她平淡无奇几年如一日的生活中，电话一直起着的作用就是每个月都得交月租费什么的，长途或本地话费几乎没有。但是现在，往日被她晾在一旁的废物机器瞬间变成宝贝，她满心盼望着它快响起来。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她等的电话终于来了，赵渊提醒她明天下午去蛋糕店，别睡过头了。

“还是来我这吧，店里会有不少人，还放音乐，而且街上人也多，很吵的。”安纯乐坐在沙发上背靠着后面，右手腕托着拿着电话的左手肘。

“咳！那样不好，也许你没有理由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但是我没法像你一样免俗啊！”他叹着气。

“那去你那儿？”感到自己想到了好主意，她坐直了，右手撑在沙发上。

“你是绝对不会喜欢来这的，你也不适合来这种地方，整天呆在家里吹空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尊处优的。我这是在郊区，低矮的房子密集，到处都晾晒着衣服还有内衣裤，光膀子的人到处走，还有暴露在外的下水道，脏乱差的，在夏天尤其让人恼火。你来这得戴多少口罩，你买够一打了吗？”他说到最后被自己逗笑了。

安纯乐不高兴的噘了一下嘴，然后严肃的说：“我没住现在的房子的时候，是一直和爸妈租住在城中村的，我又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有什么看不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