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瑟秋，王宫花园的艳丽已经淡了。花红花谢，最有吸引力的时刻，已经随着秋风，渐渐消失，就像是此刻坐在花园里的王后。
依旧貌美，却不再年轻。依旧有权，身后却势力大减。依旧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却让人觉得虚张声势。
“陆大人看来对这花园很有感情啊。你在这流连已经有一会儿了。大人虽然是女子，但是身为臣子，非特殊情况，不宜在王宫多加停留的道理，也该是懂的吧。”王后仰着头，斜着眼看着我。
“臣下当然知道。只是臣下并非于此流连。臣下正在等候陛下和储君殿下。”我面不改色，垂着眼帘道。
王后似乎不知道今日温氏父子要召见我，微微一愣，然后满嘴地讽刺道：“原来是这样啊。陆大人督粮有功，被封为京居铭大辅，连升两级。如今，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啊。”
你越满嘴刺，我越放软态度，让你的刺扎不进来。
我连忙摇头道：“王后过奖了。督粮一事，云大人功不可没，而且陛下与储君殿下也是态度坚决，此事才圆满结局。而且臣下现在不过是圣土国州都郡的副手，哪里是什么红人。臣下刚刚入朝，不敢过望。”
王后走到我旁边，手扶着已经开始凋谢的花瓣，突然一用力，将花头整个揪下来。“可是现在京都圣土国州都郡一职空缺，大人身为大辅，与都郡又有什么区别？”
我俯身将落到地上的花头捡起，递到王后面前。“臣下怎敢越俎代庖？”
“你不敢越俎代庖？哼，倒是敢逼人太甚。梁渊和梁璐倒是对你不薄。将你拉了上来。”王后伸手打掉我手里的残花。
我低下头。“臣下不懂王后的话。官是陛下封的，又与梁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你是梁渊的人，整个土国都知道。你们这次督粮，分明是针对某人。”王后口中的“某人”就是她自己。这“某人”，表明王后既是心虚，又是心惊。
我还要在暗中气她一下，却见王后身后，温炳滢和温昔鉴走了过来。而王后刚刚的话，他们应该听到了。只见温炳滢的脸色已经隐隐云变。
“臣下陆迤逦见过陛下，储君殿下。”我缓缓单膝跪下，偷眼看到王后身体一震。
“陛下，昔鉴，你们来了。”王后娇滴滴地道。
“陆大人请起吧。”温炳滢没有接王后的话，伸手扶起了我，“今日秋高气爽，我们到高楼上去吧。”
“是。”我恭敬地道。
温炳滢没有邀请王后，王后悻悻地站在那，走也不是，跟也不是。我向王后行了一礼，在起身的同时，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王后，要打击你的人，可不只梁大人。李玄真大人也是功不可没。”
不顾王后的吃惊，我随温炳滢和温昔鉴上了高楼。
从高楼向下看去，花园的图案没有变化。五年前，自己曾在这里向温炳滢卖弄献计。五年前，温昔鉴曾偷偷把宴席上的菜拿给我。五年前，我便和楼下的王后誓不两立。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自愿要做的吗？有梁渊授意的，有形势所逼的。
轻轻摇头，随着两人坐下。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温昔鉴从金国回来的那个时候。此刻，算是物是人非吗？
“陆大人，赐给你的宅子，可还满意？”温炳滢优雅地坐在那里，开口道。
“臣下很喜欢。多谢陛下。”我微微欠身道。
温昔鉴替父亲倒了一杯茶，又要为我倒。我连忙起身将茶壶接了过来，为他倒了一杯。温昔鉴笑笑，道：“陆大人不必如此拘礼。我和父王将大人邀到这里，又不带宫嫔，就是不希望规矩破坏了气氛。”
我不反驳，也不会真的不拘礼节。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温炳滢微微凝了眉，将话题转到了绿茗身上。
“陆大人，听说押粮的一路上，你被下了三次迷药。而且，都是绿茗做的。”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绿茗，现在是我心里的症结。返程的路上，我第三次被下迷药，是云飞扬将绿茗当场抓到。绿茗要自杀，被拦住了，现在被关在地牢，无论怎样拷问她，她也不张嘴。于是就这样僵持下来，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我几次想去见她，总是被耽搁下来。又或者，是自己内心并不想见。此绿茗，早已非彼绿茗了。见她，不过徒增烦恼，结果也许依旧是什么都问不出。
温炳滢摇头，神色黯淡而犹豫。“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是我亲手为昔鉴挑选的近嫔，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忠心耿耿。只可惜人心难测啊。”
我实在不便说什么，只得坐在这，听着温炳滢的感叹。
温昔鉴也是沉默，偏着头看着楼下的残花，神色哀婉。想到日夜在自己身侧的人，是别人派来的眼线，也许哪日就会对自己不利。这样的滋味，温昔鉴一时还无法接受吧。
只是，这父子俩不会就是找我在这诉苦的吧。我心中默默叹气，只求他们换个话题，或是觉得无趣，放我回去。
这时，一个侍卫从楼下走上来，道：“陛下，君辅梁渊大人求见。”
温炳滢在侍卫上来之前，就恢复了神色，现在优雅地起身，道：“知道了。昔鉴，你陪陆大人再坐一会儿吧。”说罢，跟着侍卫向偏殿方向走去。
温昔鉴也不再呆呆看着楼下，见温炳滢走远了，对我道：“陆大人不想去看看绿茗吗？”
我一怔。“殿下……”
“绿茗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很好。我实在不愿相信，她会有什么企图。就在押粮的路上，她还帮我办了件事。可是事实却让人心寒。”温昔鉴眼睛越发晶莹，水汪汪的让人怀疑他要落泪。
我心里发紧，紧张地看着他。温昔鉴终于扬了勉强的笑脸，道：“陆大人就算是陪我，去看看绿茗吧。她是死罪，也许这是最后一面。”
对见绿茗有些抵触，但是温昔鉴的一副柔肠让我无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绿茗，也好，就让我亲口问问，顺便送你一程，送走儿时的一点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