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有才能，我可以赞助你所需的一切经费。」

但那只是她少女时期的许多错觉之一。

日积经年，她逐渐明白道：才能就是要相信自己，对自己有信心。

想成为怎样的人，就得先穿上那种人所该穿的衣服；这是她设计服装的唯一信念，她自己也这么想。

现在世情浇薄，每个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人的尊严似乎都是靠衣服撑场面的；在这个圈子里，时装工业的设计走向似乎也为了「阶级」而存在，至于「艺术」或「美感」的层次，则完全消失殆尽，毫无创新。

而她选择了挥别自由设理念的自我，穿上上流阶级局限于讲究「阶级品味」的外衣。而今，她终于找到虚伪的诀窍，也善用之。

西蒙.霍华就曾经在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奚落她。

「哼，又是一个想跟艾方斯家攀龙附凤的女孩么？」他那时冷笑道：「我想你跟那些太过天真的笨女孩没什么差别。如果你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把自己弄进那个小社交圈，就不会有人大排长龙，靠着低头拉关系，来获得那张阶级的标签了。」

那是一场艾家的社交宴会，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九岁，开着辆新颖的跑车，在这栋大宅前停下，然后她看见了他；她当时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是小她一岁的亚德安的青梅竹马，恰巧她父母有事先走，要叫出租车接她回家，所以她才站在台阶上等人。

「假如你要回家，我可以送你一程。」他突如其来地说。

她当时与他只在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只知道他是亚德安的堂兄，还在大学念书，所以觉得满心困惑；那时她单纯地认定这又是个无聊男子的搭讪，便傲然回道：「不了，谢谢你。」

「上车。」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冷淡，有些不耐烦，还有股胁迫人的意味。「我叫你上车，没听见吗？」

「为什么我非得坐陌生人的车回家？」她冷冷地回道：「我又不认识你──」

「我叫作西蒙.霍华，这是艾方斯家的莲花，车牌号码你现在就可以抄录下来，免得我绑架你。」他说着打开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我对你没有企图，再说现在你也认识我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了，我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和你一样，我也讨厌自作多情的人。我不喜欢等人，你要不搭便车就算了，我倒乐得轻松；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以前，你最好赶快上车。」

见她瞧着他，丝毫没动静，他冷笑着补上一句：「我对小女孩没兴趣，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的话，就太自以为是了。」

当时她赌气地坐进车内。

现在回想起来，倒真的是上了贼车。西蒙.霍华是她所见过最苛薄的人，他那张利嘴也是她仅见最尖锐的；在那趟车程中，他极尽奚落人的本事，每句话都语带讥讽，彷佛世界充满了污秽，在他眼底，每个人都肮脏不堪、下流卑劣。而后，她更发觉到：促使他跟她搭讪的原因不在于她的美貌，他只是想求证自己的低级想法是否正确无误，顺便嘲笑她一番。

事实也证明她成为了那种令人讨厌的女人。

「没有资金，什么设计天才都只是个屁。」他曾如此讥诮地说。「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混得出什么名堂么？别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什么才能？什么实力？没有艾方斯家的钞票，你的设计根本就一文不值，连让我嘲弄的本钱都没有。」

当时，她一句都无法反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凭你父母的力量，凭那点和艾家的交情，能为你挣得多少『赞助』？」他冷笑。「搞清楚，现在可不是可以手拉手交朋友的幼儿园时代，你还真这么天真？这个赞助者白花花的钞票岂会白白奉送给你？艾方斯夫人会有那么好心？你以为你以后不必『还债』吗？」

「就当是给你个善意的忠告，艾方斯家有个你青梅竹马的臭小鬼，这个独生子想必将来要继承这一大笔的财富；倘若你够聪明，趁早抓住这个散财童子当金龟婿，好好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吧。」

时至今日，当年西蒙的低级预言被印证了，不只艾家的人这么想，她的确曾考虑过要嫁给这个金龟婿，可以减少奋斗廿年。

亚德安也几乎早就是她的囊中物了。他崇拜她，把她捧得像女神一样高高在上，但这并非她想要的；他从未了解过她，只是把她当成迷恋的偶像，只看见她的外表，以盲目的方式向她膜拜。

好吧，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就算是没有多大的成就，这些年下来，她也从一个天真愚蠢的傻女孩，转变成一个冷漠实际的新女性，足以和西蒙.霍华、艾方斯夫人，以及这个世界的人们打交道。

世界是现实的，既然有人好心指引她一条明路，她又何必舍发达之道，径要寻找崎岖难行的窄门小径？

打定主意，她理了理长发，西蒙.霍华的那番话再度侵入了她的思潮。

她不断地问自己：「亚德安.艾方斯正为你而疯狂，他的家族那么富有，既然你有财政上的需求，干嘛不嫁给他？」

珊曼莎苦涩地笑了。亚德安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差劲的丈夫人选了，她不是嫌他现在是个盲人，在他失明前，她就压根儿把他看成个任性的弟弟；即使如此，她仍然得做自己该做的事，即使那个选择有多愚蠢。

然而，她却已预料到这将会是个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