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最珍爱的一切:她和海伦很像,相同的红发,但她的红在阳光下有一抹亮丽的金铜色;她们的五官很相似,不过海伦是平凡的暗褐色瞳眸,她的却是海一般的蓝绿色。有时他望进两人不同颜色的眸子,发现她们最大的不同,不在于母亲没有女儿震撼人的美貌,而是海伦的表情通常是空白乏味的,没有什么过人的智慧,但她的女儿流转灵动的海绿色眼波,却全然相反;它们诉说着一颗伶俐敏锐的心灵,而非外表空洞的俗丽。
当她终于画完地二款设计,发觉父亲就站在一旁,她脸上的笑容是温柔的。「爸爸,你也来散步吗?」
「我也不想窝在屋子里和母亲成天抬杠,」罗宾耸耸肩,「也知道的,她每次讲话都要逐字拉大嗓门,我都快受不了了。」
「妈妈一向就是穷紧张。在艾家虽说度日如年,假期中我还是适切地和亚德安相处啊,她想那么多干嘛?身为格雷姆家的女儿,我从未失了礼数,也没给家里丢脸,但这跟嫁给他是两码子事。」珊曼莎沮丧地叹了口气。「人家都没上门求婚,她一个劲儿逼我嫁人,着急什么嘛,我也还很年轻啊。」
「艾方斯夫人已经和我们提过了。」他说。
「就算提过了,那又怎么样?」她直视父亲道:「爸,我不嫁他……绝对不嫁。」
「为什么?」
「我讨厌他的个性。」
「个性不好?可以劝他改啊。」
珊曼莎摇头,肯定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人除非遇到了什么要命的事,绝对是死性不改。」
「听起来似乎挺糟的。」罗宾犹豫着问道:「那……珊,目前有属意的结婚对象吗?」
「我?」她笑了,「不可能的,我认识的人当中,合格的单身汉要不是乏善可陈,就是老得足以当我父亲了。爸爸,难道你要我挑那些人吗?」
罗宾心平气和地道:「当然不。珊,也长大了,迟早也要嫁人,过自己的生活。一个女人的未来就是结婚生子,至少,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唯一的女儿有个好归宿──」
「我还年轻哪,爸爸,您不也是?」她狐疑地望着父亲,道:「听您的口气,倒像是要我早点嫁出去似的。难道我非得嫁给亚德安,不能自己去挑个中意的对象吗?」
「相信我,珊,爱情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如果说爱情是婚姻的种子,金钱则是使它永不凋谢的肥料──」
「你这是肺腑之言么?我怎么觉得,你和妈妈都想我嫁给他?」珊曼莎顽固地抬起下巴,说道:「我和亚德安个性合不来,这样的结合,只会给双方都带来不幸。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我绝不嫁他,这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
「我要嫁得好,而且我会不惜排除万难给无数的机会,可是这并不是为了要看我的女儿嫁个某个穷小子。」罗宾说。「就当是爸爸的私心吧,无论如何,人生当中的每个转折点,都必须往长远作打算。不是吗?」
「而你看上了艾方斯的财富,爸爸,你要我嫁给亚德安,不也是因为他的脐带连接了伦敦的银行?」
罗宾看着女儿,尴尬地沉默了,但他仍不放弃地说:「就算是吧,说爸爸卑劣也好,他是个盲人,没办法接掌那么庞大的事业,想必这些财产将会由他未来的妻子所控管;如果是,我希望是。有能力走自己的路,也很聪明,但若没有庞大的财势作靠山,能顺利地走下去吗?」
「要走下去,不是能力或财富的问题,而是信心的问题。有你和妈妈跟我一道,我还要担心什么呢?」
「是啊……我总是想得多了,根本没顾及的想法吧。」罗宾怅然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真的,我还不想就这么放开的手──」
「那就不要放开吧。」她笑道。「我想永远留在爸的身边,永远当您的女儿就好。」
罗宾也笑了:「真是我的乖女儿。」
珊曼莎紧紧挽着父亲的手臂,两人沉默地散着步,欣赏周边庭园午后的景色。
珊曼莎突然脱出他的手臂,跑到小径旁的草丛里,弯身拾起一片枯叶。「爸,你看!」她兴奋地喊道:「这片叶子可以作为裙摆线条的设计……对了,明年夏装的款式,就以此为新的设计素材吧!」
罗宾讶异地挑起双眉。
他不懂服装设计,但当她眼中忘情地闪亮时,他再度为她的艺术家巧思所感动。一片枯黄的落叶!
当海伦看到地上的落叶,第一个反应就是叫园丁来把这些树叶扫一扫,把地上清理干净;作为母亲,她却从未去发掘女儿的天才,连艾方斯夫人都看得出这孩子的独到之处;如果海伦看到她女儿为了一片枯叶而开心地大叫,一定会认为这孩子真的无药可救了。
「这片叶子的叶脉纹理真特殊,枯萎的皱纹和色泽让它与众不同。」她开始热切地在小本子上描绘,「假如工作室的同仁看到这个新发现,一定会高兴死的!」
罗宾骄傲地审视着女儿发光的双眸,一个新发现,过去他从未了解一个孩子,一个有罕见天份的艺术家。
他宠爱地说:「我相信的工作伙伴会以为荣的。」
珊曼莎小心地把那片枯叶夹进小本子里,微笑地挽起父亲的手,踩着轻松愉快的步伐,享受夕阳余晖的温暖,以及庭院中苏醒的秋意。
这是个完全属于他们父女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