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别揭开这画帷》:「别揭开这画帷:呵,人们就管这叫作生活,虽然它画的没有真象;它只是以随便涂抹的彩色仿制我们想看见的事物──而希望和恐惧,双生的宿命,在後面躲藏,给幽深的穴中不断编织着幻象。曾有一个人,我知道,把它揭开过──他想找到什麽来寄托他的爱情,但却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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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作艾方斯家的媳妇之後,日子总是显得漫长又无聊。
水银灯下的生活对某些人来说是繁华与享受,每当繁华褪尽,她却觉得自己像一张曝光得太厉害的照片,总是失真又失焦得模糊起来,被悬挂在一个太过於虚伪的角落。
珊曼莎皱着眉,懒懒地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就如她三个月以来所遍的上流社会气味,浮华的晚宴加上通逍达旦的舞会,还有宾客门千篇一律的奉承话……
够了!她在心中怒吼着:我不是货物,我不想被人买卖!没有人当我是人!我不是艾方斯家的商品,你们这些人别当我可以廉价兜售!
「你别一直牛饮香槟,」莉薇低声责难道,「小心失态,你现在是艾方斯家的人了。」
珊曼莎微酣地浅浅一笑,说道:「我明白自己的立场,你毋须担心我会做出辱及夫家的事。况且,一瓶价值一百五十镑的香槟佳酿在前,我怎能不好好享受一番呢?」
「那你就好好享受个几分钟吧!」莉薇不悦地说,口吻中充满了命令的味道:「我正好要跟一些朋友谈事情,你再待个五分钟,我会派司机先送你回家。」
她抬抬半满的酒杯。「那我可得把握时间多喝几杯了。」
莉薇没再理她,迳自离开。
珊曼莎隔着香槟高脚杯,透过黄澄澄的泡沫看着她的婆婆;如果她还能忍受那个傲慢的女王,以女王大人的财势、权力和那平易近人的魅力,她会继续当个乖女孩的。
在晚宴会场的另一头,西蒙正在与腓立.霍金斯──伯明罕的商业大亨,是个拥有一头灰发的中年男子,为『梅林克』的董事之一,他和『西联』矿业的合作,也曾经是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洽谈合作事宜;站在他们旁边的,还有现在炙手可热的议员莱斯利.李顿,听说他最近刚推动通过的法案,与『艾方斯』集团的新型投资案有关,正值时机敏感,他在这个宴会场上露了脸,或许也是一种无言的宣示。
愉快地结束一番比较私密性的对话之後,西蒙与其他的宾客又礼貌性地敷衍了一下;然而,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斜倚在帷幔旁的女子身上,灰色的眸子跟着她那身纯白的改良式希腊式长裙──他看得出来,这件衣裳一定是她的设计作品,古典新颖的样式榇得她高尚优雅,流露出一股神定气闲的贵族气息;今色的饰带自一边的金质肩扣斜披过胸前,巧妙地绕过腰际,她纤细的白臂上戴了只雕工精美的臂环,真丝质料轻飘飘地随她的姿态摇曳流动,若隐若现地显示出她的好身材。
西蒙盯着她,无法再移开视线。
他原本打算忘记她的,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根本无法将这个女人逐出心头;试着忘记一种着魔的感觉,只会使得心里一直想入非非得厉害,他曾经考虑过把蒂芬妮或伊莉森找回来,伴着他度过难熬的每一刻──多可憎的望,男人总是想要扼杀不理智的情感,总是这样。
但他就是做不到。
排开一切理性的因子,他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以便能尽情地注视着她──直到珊曼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和存在时──他敢肯定她的眸底漾起了什麽,彷佛他们的灵魂能寻到彼此;下一瞬,她却别开视线,面露憎恶。
他想:她还是恨他。
珊曼莎终於放下空杯子,为能脱离那个男人无礼的刺探与窥伺,终於得着纾解;她猝然离开了晚宴会场,穿过敞开的落地窗,走到阳台外面的花园里。
九月初黯然失色的杏黄月高挂天空,晚风袭来,扬起她轻盈透明的薄纱裙褛。她逃也似地躲到水银灯照不着的黑暗里,逃开那个对她造成莫名影响力的男子,希望扑面而来的凉风,能让她的头脑清醒些;她恨那个男人带给她诸多的痛苦,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为了还债,而自己堕入一个婚姻的圈套之中。
没错,当初是她心甘情愿献身给他的,每当想到自己总是会被那个男人所吸引,她又觉得气恼不已,因为她对他的情绪充满了复杂与矛盾;那个雪夜的景像,依旧鲜活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她总会回想起他吻她的方式、他的手、他碰触她的感觉……一时之间,一股奇异的燥热感令她脸颊绯红。
「无聊!」她对着岑寂空旷的夜空低喊,希望藉此能让心里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但荒谬的是,她的心绪竟无法歇止。
然後西蒙又那麽样出现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开始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望使人疯狂,又是多麽使人着魔──除非望本身渴求平静,每每走近一步,他都更加确认这一点。
他沉声道:「原来你在这儿。」
「……又是你?」
心情悸动、气息凌乱、焦躁不安……这是危险信号。她默不作声地伫立在氲黄的月光下,表面上一派宁静,心里除了强烈想要逃走的念头,她什麽也无法去想;如果她不多加小心,这个男人又会侵入她平静的生活,所以她必须尽量避免和他单独在一起,也要愈早让他晓得──她已今非昔比──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