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低声的呜咽逸自玛伦的唇中,她的脸紧贴住乔可的胸口,盈盈的泪珠渗入他的衬衫,双臂抱紧了他,就像经过久别之後,再度遇见了思慕的情人一般。
乔可感到非常困窘,他并不习惯让一个陌生妇人如此抱住,并且尴尬地听着她不断述说许多亲昵的绵绵情话。
玛伦柔声说道:「杰森,无数白天的幻影从这坟墓里升起,好像我在你身旁曾经度过的日子。我在梦中哭了一阵,我梦见你躺在墓里;我醒来,脸上还泪流不止……我在梦中哭了一阵,我梦见,你把我抛弃……我悲伤地醒来,还大哭了许久……然後我在梦中又哭了一阵,我梦见你没有变心……我醒来,是因为梦见了你……」
「你认错人了,夫人──」乔可试着要提醒,但无法在她的呢喃中插上口,「夫人──」
然後他看见了艾方斯夫人。
莉薇在一旁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後吩咐呆在旁边的女佣珍妮丝赶紧过来帮忙乔可,一同扶着玛伦到她的房间休息。
玛伦.霍华对於这个世界全然不在乎,看见乔可之後,她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只想和他在一起,她的双手依恋地抱住他,脸上满是恋爱中的梦幻神情。
西蒙跟在一边,看到这一幕,他心中着实五味杂陈,可是却不知道该怎麽处理。
这些人到底有甚麽关系?
这个疯女人又是怎麽回事?
人们心中有着各种或暧昧,或鄙夷,或吊诡的猜测,艾方斯家里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由不得人们不去臆想。
他的妻子碧亚翠丝,则惊讶得眼睛像要突出了眼眶,因为她无法理解,在如此紧绷的情况下,何以竟会发生这麽无稽的闹剧。
玛姬见状,要求除了看护和乔可,所有在场的人都得立即离开。
一整支军队的女仆,忙着搬动衣服及物品,然後迅速地退场。
西蒙瞥了一下他母亲的房间,脸上布满了冷硬的决心,他双臂抱胸地站在门口,像名掠夺者般地注视着屋内,为了夺回自己的领地,以及那些痛苦的回忆,感到有些情绪上的混乱。
乔可看向那些表情古怪的人们,然後发现西蒙正在苦笑,而他突然间明白,接受自己的帮助,对他来说有多麽地不容易。
西蒙并不情愿让他的母亲如此出丑,可是这个妇人现在非常需要他,需要他来抚慰她受伤的灵魂,也需要他着手纾解她精神上的痛苦。
是不是,由於生活而失去心爱的对象,比由於死亡而失去心爱的对象更为悲怆?
是不是,艾方斯家族几十年来安居在金斯米尔这个小地方,以财富和权势,创造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场景?
在他沉思的当儿,玛伦.霍华似乎也哭累了,靠着床柱就在打瞌睡,不过还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乔可看着床上那名中年妇人的睡脸,然後留意到艾方斯夫人阴郁的表情,而稍早他误以为西蒙对他的恨意,也不只是那麽单纯,这项了解令他陷入沮丧的深渊。
见众人一一离去,玛姬说道:「乔可少爷,你先去休息吧。」
「我──」
「你放心,这里还有看护。」玛姬朝安女士点头示意。「玛伦夫人不会有问题的。」
乔可的眉头拧紧,他望着那只从他的臂膀上松脱、像泡泡软糖一样惨白、无比枯瘦的手,想像他父亲把这个女子抛却不顾,然後让她长年活在痛苦的精神折磨之下。
那种哀伤彻底淹没了他,他无法隐藏,只能一直僵硬地看着这个叫做玛伦、似乎正在作着美梦的可怜妇人的睡脸。
玛姬皱眉,注视着乔可,明显地忧虑着他的反应。「少爷,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玛伦夫人的情况,和你母亲并没有绝对的关系。」
「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她,玛姬。」乔可坦白地回道,眸中充满了痛苦。「有那麽疯狂、可怕的一刻,我憎恨这个家,还想恨那些被艾方斯家所伤害的人们。」
老管家无望地端详着他,心想乔可和他父亲有多麽相像,不论是外表或内在。
终於,乔可跟着老妇人离开了房间,在经过画廊时,他再次看见了杰森.艾方斯的肖像。
「『他的伟大被压倒,意志不再属於自己。』」他喃喃念着《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彷佛是在为自己和画像中的人下了注解。「『因为他屈服於自己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