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斐带着自己家刚升了官的老幺白羽尘缓步走上前来,立在了两尺开外的地方,对顾竟成似笑非笑的道:“顾将军,白某好久不见你了,可是想念的紧呐!”
顾竟成心下暗骂这老东西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这么阴阳怪气的,面上也只堪堪扯起一个勉强的笑,道:“是吗,真是有劳白大人多加挂怀了……”
白斐对这句讥讽意味十足的话恍若未闻,反而是顺着他的话道:“诶~应该的应该的。你我二人同年入朝为官,又共事这么多年,我关心你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有劳二字呢?”
说着,他不等顾竟成接口,立即就把话锋一转,道:“尤其当我听见当时朝阳连下三座城池的时候,我这颗心啊,就跟被钝刀锉了一般难受。我呀,就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下就连顾裔风也听出了这老小子来意不善了,他当即反驳白斐道:“世伯多虑了,我昌南史上可还从来没有敌军下了几个城,主帅就被擒的事。”
顾竟成暗中叹了一口气,自己家的傻儿子,又平白的给人家侮辱自己的机会了。
果不其然,白斐逮着了这个机会。只见他笑眯眯的道:“我哪里是担心这个,你爹再没本事,也不至于会被贼人擒了去。我只是担心他打仗打输了,觉得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一时间恐想不开罢了。这老小子,总是好面子。你说吧,这人呐,连里子都没了,还要啥子面子……我劝了他这许多年了,可就是劝不过来,这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白斐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都憋了两三个月了,这一来是顺风顺水,怎么还用去想?!他只装了装想的样子,就把那些准备好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顾竟成一边听,一边就把自己的眉梢跳的几要抽筋。而顾裔风也是憋着一口气,竟至于把一张脸憋的通红。
还是白羽尘保持住了风格,只见他在旁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父亲白斐对顾竟成那滔滔不绝的奚落,随后便低声唤了一句:“父亲。”
白斐正说在兴头上,愣是被这一句父亲给打断了……这一停下来,满腹的激情竟都烟消云散了。无奈激情这东西强求不得,他当即翻了个白眼,顺口把话锋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你们家的大女儿还好吧?”
饶是顾竟成忍功了得,被奚落了这么久之后也还是忍不住吐槽了:“我女儿很好,多劳你挂心了。只不过更可喜的事可不是我女儿平安回家的事……”
说着,他转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白羽尘,故作慈祥的微笑道:“你们家的小儿子晋升的事才真真可喜。这才多大年纪,就做了三品大员。不像我这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也还是这么碌碌无为。”
说着,顾竟成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向白斐瞥了去,一面只道:“我想想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好像还是在校场教新兵怎么回阵罢?!唉……这一晃可多少年了!我记得那时候白斐你好像还是在翰林院给人家抄抄书吧?”
说着,顾竟成又捻须感慨道:“唉……我在校场时,受的虽是虚职,但好歹也算是个副将。只可惜了你,一个好好的读书郎,竟专干些扫地倒水,抄书磨墨的杂事……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好是好在积了阴功,养出了这么个好儿子来……还这么年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揭老子的短……不是顾竟成不淡定。实在是这酸秀才太过分了,丫老是觉得他是世家子弟,不过沾了祖上的光才有了后来的成就的。所以嘴里从来都这么刻薄,没一句听得入耳的话。几十年来,他可是一直想学会淡定的面对这个酸秀才。但是事实证明,对待某些人,就是不能太淡定了!
唯一遗憾的是:人家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聪明多了,不用等老子开口,他就能不着声色的把这件事掩了过去:“吾皇圣恩,羽尘无以为报。只有来日为我主鞠躬尽瘁,以报浩荡皇恩之万一了。”
这一句既不让自己难堪,也没让白斐没脸,而且言辞恳切,句句钉在效忠吾皇上,真真让人钻不了一点空子。真不可不谓是八面玲珑了,顾竟成心头好一阵感慨:自己家的儿子在这一点上还真是跟人家的儿子没的比!
一想起这些来,顾竟成心里头竟是酸溜溜的。他讪讪的拿手拍了拍白羽尘的肩,不绝于口的赞叹道:“好孩子,真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胸襟……”
这句话,不无对白斐的讽刺。可其中更多的,究竟也还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欣赏了。白斐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也才没有再说什么,他当即也只是暗自哼了一声就转移话题道:“白某倒是忘了顾将军回京这许久,竟还没回过府上看过一眼。某也不好再多误你行程安排了,这里就先告辞了。”
顾竟成点点头,道:“也好,白大人慢走。”
说完这话,两家父子就都转头各自去了。顾裔风虽然迟钝,但也还是看出来了自己比白羽尘笨很多而让自己的父亲多许多操心。他沮丧的道:“爹爹,是不是孩儿太没用了。”
顾竟成心里虽然唏嘘,但是爱护儿子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他道:“难道都要像那起酸秀才一样口舌尖利不饶人才好吗?所谓仁者无敌,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顾裔风闻言连连点头,唯唯称是,而原本阴霾的心情也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了。
而白家这边,白羽尘跟在白斐后面却一言不发,这倒是像极了他们父子一贯的相处方式:两人都在沉默,等一方发起话题来。只这一次,白斐倒是一改往日惯例先提起话头来:“怎么一路都这么没精打采的?”
白羽尘闻言忙道:“没有,只是在想事罢了。”
白斐哼道:“想事?想的都是顾竟成家那个女儿的事吧?!”
白羽尘也不防他说的这么直白,当下倒不好回话了,只低下头不再说什么。白斐见他不说话,也没再说什么了。却是这么一路的走到了宫门口,刚欲踏过宫门之时,白斐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皇宫……
太极,会极,中极三殿竟似远远的伫立在天边云端……虽显得小了,却依旧是威严肃穆,慑人心魄……皇城永远是这个样子,自己却一点一点的老了……良久,白斐收回了远望的目光,不无沧桑的道:“父亲已经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白羽尘不安的唤了声:“父亲……”
白斐接着道:“只是你以弱冠之年任正三品之职,纵彼不言,你独无愧于心乎?须知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当多加留心。莫要给人留下话柄在日后你失势的时候说才好!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只会贻害你终身!”
白羽尘低着头,把自己老子的话仔细思量了一番,心头五味陈杂的他低声道:“孩儿知道了,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究竟难舍……”
白斐听了这话,心头也是一阵难过。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儿子就是喜欢上了顾家的那个女孩子,可儿子一边又是皇室看重的人。端一碗水做两样事,最后结果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楚。恨只恨顾家跟当今皇帝之间牵扯太多,那个女孩子,身份太尴尬了……
良久,白斐喟然叹道:“羽尘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很懂事……你哥哥如今已经这样了,为父又怎忍再看你不得善终。不是为父对你和你哥两样心思,只是……”
话到一半,白斐竟说不下去了!究竟是一样心思或两样心思,连他自己也不知,又怎能明白的告诉孩子?忍不住长叹一声,白斐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宫门,登上了不远处停放的四人抬轿子。只留下白羽尘一个人在原地失魂落魄……
他刚刚官拜三品,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里清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自己真有这份资历。若不是自己自幼与梁王交好,皇帝想必也绝不会如此这般委以重职!
而当年顾春风与皇帝之间的恩怨太过泾渭分明了,直叫人不敢抬眼去面对那一道道怵目惊心的沟壑。现如今,他受尽皇帝恩宠,再跟顾春风来往的话,岂不教信任自己的人心寒?!可这么多年的缱绻之情,又岂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呢?
只能说,对顾春风这份情,他舍不得,却难负荷……
即使当年他不顾旁人谆谆劝告也要坚持跟梁王交好所图并非所谓荣华富贵……可是同样的境遇再一次摆到了他的面前,他却彷徨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恃才傲物的轻狂少年了,他早已……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