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年的经验,”罗德展开皱纹深刻的温和笑容,“凭嗅觉可以判断。”
“可是您怎么能确定?”艾芙忍不住继续问,连日来的郁积本以为会得到纾解,却不想迎来的是这样一个近乎于专横的判断——在她心里,她很想称之为武断。
“我见过太多学生。”罗德教授的回答来得轻快而简短,却给了艾芙再一次的打击。
“可是为什么呢?”艾芙的大脑飞快运转,一排排单词几乎疾驰着飞越过视网膜,气愤也在渐渐升腾,“您凭着几句话、几眼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下判断呢?如果这么容易,那这一行就不会有那么多错的人了。如果依靠别人就可以判断,那我们自己的头脑是作什么用的呢?”
“经验不一定正确,但这是一个概率问题。”罗德教授放下雪茄,神态却平静。
“概率?”艾芙克制不住了,“单个的个体可以作为概率处理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性,每个人每时每刻的表现不仅与本性有关,在这么短的时间节点的数据,很可能跟当时心情状态以及相处对象都有莫大的关系!否则中国也不会有句古话叫‘日久见人心’!”
罗德教授的神情变得有些狡黠,他轻声说:“一个问题,小姐,你要用一种经验的结论来驳斥另一种经验的结论吗?”
艾芙顿时语塞,想了想,才争辩说:“去掉我那句经验结论,也并不能说明您就是正确的。”
罗德教授终于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更加放松,像是对什么问题有了满意的答案般,他说:“艾小姐,我收回我的话,也许你还是有作为一个科学家的潜质。你不迷信权威,有自信,思维不能说很缜密,但确实很宽泛。最重要的是,你愿意与我争论。”
艾芙突然意识到坐在对面的慈祥老者是一位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的大师。
她突然有些释然,又有些不满意,轻声嘀咕了一句。
罗德教授有些好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艾芙认真地看着他,任凭灵魂中让人哭笑不得的一面占了上风,答;“你怎么能又这么快地下了个新结论呢?”
六.蓝色(4)
[又见过去。]
艾德的殷勤显而易见,但也显而易见地落空了。
艾芙重新开始了上课、作业、考试、实验的规律生活,繁忙得像只小蜜蜂。
“啊,我忙得就像只蜜蜂!”她在电话里半真半假地冲见色忘义许久不来看她的莫莫撒娇。
“蜜蜂啊?很好,那你以后就不会怕蜜蜂了。”
“我什么时候怕过——”
莫莫德反应出奇地快:“啊,不好意思,我记错了。”
艾芙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林查。为什么会想起他呢?因为他以前最怕昆虫了,好幼稚——不是吗?
她一时有些迷茫,深秋时一些隔年的景象氤氲地重生——lanecafé的玻璃窗侧,白净的男孩子一脸紧张地绷直了背,瘦小的女孩子则一跃而起,大呼小叫赶走窗上那只倒霉的天牛,然后回过身一脸得意。景象清晰,那感觉似乎也熟悉。
啊哈,他倒是也有弱点嘛。
电话那头的莫莫乖觉地沉默了两秒钟,终于忍不住:“艾艾,我只是不小心——我对天发誓,以后你的事情我一定记得清清楚楚,比里德的清楚一百倍,啊不,一万倍!”
艾芙在莫莫看不见的这头轻笑摇头:“你忙你的吧,不搅你了,大忙人!对了,你的mcat如何了?”
有些情愫却是转移话题也带不走的。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记得林查的一切,也可能是与任何时候一样清晰地记得——说法不同而已。她了解林查的爱好,她喜欢林查的性格,她熟悉林查习惯的品味,她爱上这一切,然后用这一切去要求现在其他任何相接近的男生。
于是艾德终于放弃,他表情颓唐:“艾,我记得林查的,我记得他的很多东西。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他已然出局——或者根本没在局内过。
他一笑而过,他终究是爽朗的。
艾芙却不是这样子的人,但艾德也终究不是林查。
课上老师讲起微生物与植物的共生模式,末了提到一些共生植物。丝丝细藤包围着硬朗树干,因为养料或者是代谢物的关系,竟然彼此无法分离。少了a,b便枯萎;离了b;a便消亡。这在彼此是一种契约,不离不弃。终此一生,两种植物互相依赖,然而,只要一种灭亡,另一种也将不复存在。这是一种多么虚弱多么艰难的存在,却又显得那么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人类却不是如此。人类,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下去的。过于高等或者说独立,也可以是一种另类的悲哀么。
艾芙意识到自己的出神时,已然任思路游荡到了哲学的边界。
回到住所,她突然很怕能把她与过去联系在一起的msn,终于没有打开电脑。一学期的课业快要结束,大小考试纷至沓来,课业论文排满了日程表,实验室的工作又到了瓶颈,不得不大量查阅资料。一切都如此繁忙,却让艾芙感到一种欣欣向荣的充实。实验室的一切似乎重新鲜活起来,艾德的彬彬有礼与罗德老爷子的偶尔古怪,也并非难以忍受——甚至,还有些乐趣在其中呢。实验是差不多的实验,仪器仍是那几个牌子的仪器,实验室的大小也差不多,但不知为何,感觉就是不同了。或许是了解失去才会有所珍惜,艾芙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
在实验室组会上,她的发言逐渐变多,再不是在国内时那冷眼旁观自恃清高的小孩心性了。或许是同学师兄师姐们热情而勤奋,乐于分享讨论,又或许是师长犀利敏锐富于思想。
最最不同的,该是艾芙自己的心理产生了变化。
若不自己成长,便是被迫成长;艾芙兼而有之。珍惜的感情来得不够早,却足够感受——啊,其实环境是一个方面,若是心理没有变化,在王宫里便也仍是乞丐!
学术会议从一种无聊集会便成了一个充满机遇挑战的会场。艾芙发现,斯德哥尔摩作为首都有个无法比拟的好处——各类高水平学术会议频繁多样。喜欢的人自然会如鱼得水。一来二去,搞得罗德教授大为讶异:“女士,再这么下去,这个实验室要不能运作了。”
“什么?”艾芙无辜地拿着会议报销单,眨眨黑白分明的东方眼睛。
“我所有的钱都用来支持你参加会议了!”罗德说着,咧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