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那一次聚会像毒瘤一样长在了厉咏曼的心里,她的亲人们变成了黑暗角落里一双双无形的眼睛,他们在谴责她一时冲动犯下的罪行,他们在谴责他是一个靠拖累亲人的废人,他们在谴责她是一个害死自己老师的刽子手。他们在左边,在右边,在望不到尽头的窗外,在雕满了古怪图案的天花板上,在门口寂静如死的走廊里,在她的无所不在。
“哗啦、哗啦”自来水声不绝于耳,失神的厉咏曼手上这只碗已经被冲洗五分钟了,“啪喳”一声,神游天外的她又将碗掉在了地上。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钟晴冲进了厨房,看到地上的碎片,立刻小题大作地拉长了马脸,发出尖锐如刀的辱骂声:“厉咏曼,你这个废物,到了社会是废物,待家里还是废物,洗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不是人,是猪!骂你是头猪,你还不是头好猪……”
厉咏曼死死咬着嘴唇,在不绝于耳的骂声中,觉得心越来越重、越来越寒,她神经质地颤抖着,终于在沉默中爆炸了,她右手张开绷紧,一巴掌狠狠扇在钟晴的脸上,把自己压抑许久的话骂得酣畅淋漓:“我在外面受人欺,在家还得受你欺,你把我当眼中钉,我还把你当肉中刺呢!这个家是我和我爸的,我们都姓厉,你姓的是钟,别不认自己祖宗了!这个家只有一个女主人,那就是我,你想在这个当霸王还没资格,如果这块地儿一家容不下二女,该滚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钟晴喘着粗气,脸胀得紫红,她绷紧自己那只指甲尖长如刃、涂满血红甲油的手,狠狠了回去,又上气不接下气,搜肠刮肚地骂出了一大堆毒言恶语。
一巴掌下去,厉咏曼没觉得有多疼,她也没注意钟晴那一长串的“骂经”具体骂了什么,可有几句话却剪刀裁纸般硬生生撕裂了她的心:“你是一个被社会唾弃的人渣,社会不容你,亲人也不认你,春节团员也排挤你,你有姓等于没姓,厉家的人宁愿接受我也不会要你,你只是厉家的耻辱,厉家的毒瘤,厉家一个嘴不能提、耳不能闻的丑事!”
这些咒骂变成一条毒蛇钻入了她的胸腔,用毒牙在她心口上猝然一口,她胸部像压着千钧磐石,身子却轻如柳絮,她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和钟晴唇枪舌战,甚至带着羞愧和忏悔的心态默认了钟晴施加给她的罪名,也带着羞愧和忏悔的心态向黑暗中那一双双来自亲人的眼睛认罪,她努力移动着身子,带着病态的哆嗦飘回了自己的蜗室。
虽然头被枕头压得死死的,厉咏曼那仿佛咆哮又仿佛哭泣的声音依然撕裂了整个黑夜。
她蜷缩在被褥里,尽管浑身冒着虚汗,她仍然把被子加了一层又一层,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黑暗中那来自亲人们的目光,那目光中混杂着憎恶、唾弃、愤怒、耻笑、斥责……诸多情感,惟独缺少了亲人们发自本能的爱与怜悯,原来那目光不但穿透了被褥,连“血缘”也穿透了。
“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不管是半醒还是入梦,她都凄苦地不断呻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