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等到我们都吃过了才给你娘上供桌的吗?”马老太太不解地盯着她冷若冰霜的脸,“等吃完了,奶奶陪你一块上供桌。”
“那是以前的规矩。我今天想让我娘跟大家一块上桌吃饭。”小荷花说着,走到仙人柜面前,将她的画像捧在手里,缓缓走到桌边。
“把它送回去!你把它送回去!”马德阳怒了,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指着小荷花厉声叫唤着,“你听没听到?听没听到?”
小荷花对于她爹的打骂已经司空见惯,虽然她爹离开虎镇已经有七八年了,但他的一言一行她并不陌生,她一点都不害怕他会打她。“我娘也是你的太太,她为什么就没有资格和我们一块上桌吃饭?”小荷花冷静地睃着她爹,“虽然她已经死了,但谁也不能改变她是马家的媳妇这一铁定的事实!”小荷花把她娘的画像捧在手里,轻轻搁在桌上,紧紧挨着马老太太坐下。
“逆女!你!”马德阳打着哆嗦,“你成心是不是?”
“娘,我们吃饭吧!”小荷花眼里噙着泪花,她勇敢地不让它们流出来。转过头,看着马老太太说:“奶奶,您吃饭吧。就像从前一样,各吃各的饭。”
马德阳的拳头已经捏起来了,虎虎吓得哭着扑进了陈娟怀里。陈娟一边哄着虎虎,一边木然地看着马德阳,看着小荷花,又看了看惊愕万分的马老太太。马老太太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孙女的性格有一部分很像她年轻时的个性,倔强而冷漠,她知道越劝她只会让她做出越出格的事来。她只是冷静地看着随即将要暴发的家庭战争。
虽然小荷花长得有几份像小兰,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马老太太心里还是护着这个孙女的。陈娟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马老太太只当作没有看见,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她是不喜欢陈娟的,从她儿子瞒着她娶了这个媳妇开始她就没打算要喜欢这个女人。她一直认为她儿子和这个女人是苟合的男女,所以从心里并不承认这个媳妇的存在,即使这个女人已经替她儿子生了一个儿子,替他们马家延续了香火。她喜欢的是江如英,那是她和马楠一起替马德阳定下的媳妇,如英是小兰母亲的侄孙女,当初马楠决定要为儿子礼聘如英时,还以为会遭到她的反对,但她却作出了令马楠始料不及的举动,她不仅同意并赞同这门婚事,还视如英若己出,婆媳感情好得比母女还要融洽。
“吃饭吧。”老太太抬眼望着马德阳,“把你的拳头放下,坐下吃饭――虎虎,别怕,快出来吃饭。你爹不是吃人的老虎,他不会吃人的。”
大厅里的急风骤雨早就传到了厨房里。五伢子担心小荷花会挨她爹打,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保娘给死死拽住了衣襟。“你出去算哪一出?”保娘语重心长地望着他,“小姐就算被老爷打死了,那不还有老太太和太太在吗?就算老太太和太太都不管了,老子要打女儿,也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管啊!”
“我不管。我不能看着小姐挨打!”五伢子喘着浊气,“谁要敢打小姐我就跟谁拼命。”
“傻儿子啊!”马平叹着气,抓过他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五伢子,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看出你会有个飞黄腾达的命。生来就是一个贱种,哪来那么多想念呢?”
“你骂谁贱啊?”保娘笑着瞟了他一眼,轻轻捏了他胳膊一下,嗫嚅着说:“老不死的,谁比谁不贱啊?”
“我是说我自己贱。”马平叹着气,“谁让咱们是下人。下人就有下人的命。五伢子,我可告诉你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跟小姐混在一起。你要再跟小姐混在一起,我非打折了你腿不可。”
“凭什么啊?就凭你在马家当了几十年的奴才?”五伢子抓起一块鸡腿胡乱往嘴里塞去。
“我是奴才,你也是!”马平把五伢子嘴里的鸡腿拉出来,“你今天要不当着你娘和我的面发个誓,这鸡腿你就别吃了。”
五伢子听到大厅里有摔碗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得令人心悸,紧接着又听到椅子重重被甩在地上的声响。虎虎的哭声再次响彻大院,跟着就听到小荷花尖锐的哭喊声。五伢子不顾他爹娘的拉扯,非要到大厅那边去不可。保娘使出浑身的力气拉住他,灰着脸说:“要去也得带着芋头过去!”……
南方人吃年夜饭,到最后几道菜的时候必定要上龙头芋头汤,图个来年遇好人的吉利话儿。保娘把刚炖好的芋头汤满满盛了一大盆子,交到五伢子手里,冲他递了个眼色,“快去快回,别让你爹和我操心了。”
五伢子点着头,也顾不得刚出锅的芋头烫得厉害,撩开帘子,就去了大厅。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着:“芋头汤来了!恭喜老太太老爷太太小姐少爷来年遇好人罗!”
五伢子把芋头汤放到桌上摆好,一眼瞥见马德阳正举着被砸断了腿的椅背,做出要砸向小荷花的架势。
马老太太用身体挡着小荷花,浑身打着颤,“马德阳,谁给你的胆子?你说,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手打我亲亲的孙女?”
小荷花手里死死拽着她娘江如英的照片,嘴里嘟囔着,“我娘饿了,我娘要吃饭。”
“娘,你让开!你别护着她,看我今天不揍死她!”
小荷花狠狠地瞪着站在一边的陈娟,陈娟感觉到她的目光有如一道冰冷的寒光刺在她心口,连忙避开她的目光。
这一刻,陈娟感觉到这个后妈的难当远非她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她一直不肯跟马德阳回虎镇,最主要的原因也是避免与小荷花发生争执,当年她选择嫁给马德阳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浪漫的爱情最终还是让她忽略了摆在面前的种种不安因素,但现在,需要她来面对的问题还是摆在了自己面前。
她抚着虎虎的圆脑袋,感到头非常地疼。她想到了日后,如果老太太突然蹬了腿,她就不得不担负起照顾小荷花的担子。如果小荷花跟他们去了南京会是怎样的景况,她无法预料。虽然她知道马德阳和江如英夫妻感情冷淡,但马德阳却是从心眼里疼爱这个女儿的,他总会在她面前提到他这个女儿,提到她的种种,说她长得如何漂亮,写得一手如何漂亮的毛笔字。
陈娟的脑袋犹如炸油的滚锅,马德阳瞟着她,手中的椅子还是紧紧抓在手中。五伢子担心地看着被老太太藏在身后的小荷花,他担心老爷手中的椅子会飞过老太太的头顶砸到小荷花头上去。想着这些,他下意识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自然地与老太太组成一道保护屏障,挡在小荷花前面。
“老太太、老爷、太太、小姐,芋头汤来了,大家趁热吃吧!”
“五伢子,你给我让开!”马德阳红着眼,“要不我连你一块砸了!”
五伢子一边用着挡着脑袋,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小荷花,“大家快趁热喝芋头汤吧。要不凉了就不好喝了。”
五伢子的话音刚落,随着“哐当”一声响,马德阳手中的椅背已冲他的脑袋上砸了过来,他顿时倒在了地上,血水顺着头顶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摸,沾了满手的鲜血,可还是回过头冲小荷花甜甜地笑着,“小姐,快请老太太、老爷太太喝芋头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