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太太正说着,五伢子一边在裤子上擦了擦潮湿了的双手,一边赶紧走了过来,轻轻扶着马老太太说:“老太太,您的病还没好,我扶您回房里歇息吧。”
“已经好差不多了。”马老太太轻轻推开五伢子,“你洗你的衣服去吧,难得今天阳光这么好,正好透透气。”
“可是外边有风,要是吹坏了您……”
“你这孩子,这嘴巴就不会拣我爱听的说?”马老太太瞟了他一眼,“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有过更改的?快洗你的衣服去,要不我可要生气了的。”马老太太弯下腰,把鸡毛毽子还给蓉蓉,“我们在院子里踢。你先踢,奶奶先看着你踢。等你踢完了,奶奶再踢。”
“那如果马奶奶输了怎么办?”
“输?”马老太太笑着,“马奶奶不会输的。马奶奶从来就没有输过。”
马老太太牵着蓉蓉的手慢慢走到院子里的皂角树下。马老太太轻轻倚在皂角树粗壮的枝干上,仔细打量着可爱的蓉蓉。瞧她那兴奋劲和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过去的小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蓉蓉一边数着数,一边还不忘时不时抬起头给马老太太过来一个甜甜的微笑。
“雪莹姐,九百九十九了,一千零一个了!”小兰欣喜若狂地回眸望着倚在小皂角树下的雪莹,得意洋洋地数着数字。“还差两百个我就可以赢你了。”
雪莹微笑着看着小兰,“你不可以输给我啊!你要输了就要罚唱小曲的!”
“我要是赢了,你也得罚唱小曲的!”小兰哈哈笑着,“你别忘了,还得给你画个大花脸的!一千零二十……一千零二十六……一千零五十二……”
小兰灿烂的笑容映衬在如洗的碧空下,绽放出一种绚烂的光华。“一千一百三十九,雪莹姐,你就要输了啊!”
其实在雪莹心里,谁输谁赢都无所谓的。她与小兰情同亲姐妹,谁扮花脸唱小曲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大楠和雪峰走了过来。雪峰一直爱慕着小兰,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兰总是对雪峰敬而远之,所以雪峰总是千方百计地在姨娘面前说小兰的种种不是,鼓动姨娘主张大楠将雪莹娶进马府。可惜大楠和小兰的婚事是自小订下来的,姨娘玉鹂即使有心毁婚,也不能立即作出主张,而且大楠又爱小兰爱得紧,雪峰的鼓动倒也是没有着落。
“大楠哥,你来得正好。我就要赢了雪莹姐了。一会你就等着看雪莹姐扮花脸唱小曲吧。”小兰回头冲马楠送去甜蜜的一笑,“已经一千一百八十七了,还差三十下我就要超过雪莹姐的!”
“加油小兰!小兰加油!”大楠在一旁替小兰呐喊助威,还不时地冲雪莹飘去诙谐的笑容,他在想,一会一定要和小兰好好捉弄捉弄雪莹,给她好好画个大花脸。正当他兴奋的时候,雪峰突然冲小兰身上撞了过去,天鹅毽从高空上落下,正好掉在了雪莹脚边。还差一个,还差一个雪莹就要败在小兰手里了。小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雪峰已经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便朝小兰脸上涂了过去。
“说好了,谁输了谁就要扮大花脸的。”雪峰得意洋洋地看着跌倒在地上仍然不知所措的小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大楠连忙上前扶起满面委屈的小兰,伸出衣袖替她轻轻擦着脸上的泥巴。万分委屈的小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伏在大楠肩头大哭起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大楠将一腕怒火发在了雪莹身上,他愤怒地拣起掉在她脚边的天鹅毽子,“你比不过小兰,就让雪峰使这么卑鄙的伎俩吗?”大楠将天鹅毽子的天鹅毛扯了个稀巴烂,把剩下的托重重扔到她身上,“以后别来我们家踢这丧气的毽子!走!快回你自己的家,别让我再看见你!”
“大楠!我!”
“我什么我?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欺负小兰一个,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回家欺负你爹你娘去!”大楠使劲推着雪莹,“走!再不走我就拿扫帚打你走!”
雪莹看着坐在地上伤心哭泣的小兰,又看了看满面愤怒的大楠,掩着面,哭着飞奔而去。……
“马奶奶,我已经踢了两百零三十下了!”蓉蓉天真地看着马老太太,“踢不动了,真的踢不动了。”蓉蓉喘着气,一下子从空中接过毽子,气喘吁吁地走到奶奶奶身边,“今天已经踢得很好了,马奶奶,现在轮到你来踢了。”
马老太太有些颤抖着从蓉蓉手里接过鸡毛毽子,翕合着嘴唇,怔怔地看着蓉蓉,“真的要我踢吗?”
“当然了。马奶奶说话要算数的。不然怎么知道谁输谁赢呢!来!”蓉蓉拉起马老太太的手走到她刚才踢毽子的地方,“你踢,我帮你数数字。”
马老太太犹豫了下,朝皂角树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右手拿着毽子,慢慢抬起了右腿。她仿佛又找到年轻时的感觉,已经好几十年不踢毽子了,没想到事隔多年,自己还能踢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蓉蓉一边数着数,一边拍着手,“马奶奶,你好棒啊!……三十、三十一|……四十八……”蓉蓉兴奋地瞪着马老太太看着,她还真想不到,马奶奶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踢起毽子来居然还能踢得这般好。今天可真是棋逢对手了,她卖力地高声数着数,“六十九……七十五……”
小兰伏在大楠肩头痛哭的一幕再次浮现在马老太太眼前,小兰的哭声是那样凄凉婉转,大楠的心恨不能化在她的心里,她知道,不管何年何月,她永远也走不进大楠的世界,因为他的世界只属于凌小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雪莹姐!”一声凄婉的声音忽然随风飘来,马老太太回头望去,小兰正浑身温漉漉地冲她走了过来。她还是那样美,可脸上却布满了冷漠的表情。那是一种可怕的冷漠,马老太太曾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过这张面孔。
“你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大楠哥吗?”小兰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小兰回头朝后边指着,“他来了,你看,大楠哥他也来了。”
马老太太顺着小兰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大楠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这时候的大楠是年轻时的模样,他穿着和她成亲时穿着的礼服,可是嘴角却挂着一抹污血。他的表情是和小兰一样的,冷若冰霜的,那种寒意直逼进马老太太的内心深处。随着蓉蓉一声大叫,五伢子看到马老太太匍匐着跌倒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五伢子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默默地抬头看着身前的皂角树,忽然一眼瞥见两只雪白的雪鸦。它们低着头,目光锐利地扫射着五伢子,好似要穿过他的衣服直逼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