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祀斜靠在客栈房间的窗边。窗户正下方是东湖镇的主街,此时却因为瓢泼大雨而看不到多少人影。看了一会儿,隶祀觉得有些无聊,回身看到凌琰正坐在桌边,认真地翻阅着从老吉书庄里得来的族谱。
“看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没有?”隶祀起身坐到了桌子旁边,趴着问凌琰。
“没什么。”凌琰合拢了族谱,看着隶祀道,“除了那一页被模糊掉的,其余的便是一本普通的族谱,一代一代记录着村子里的村名,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想也是,”隶祀从凌琰手里抽过族谱,翻了两翻,正好看到模糊的那一页,索性就把族谱摊在了那一页。他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和密得把天地连成一体的大雨,“不知道这么大的雨,晴还飞不飞得过来?”
凌琰正想回答隶祀,却看见他把手指放在了嘴巴前,嘘了一声,轻声地说道,“听,有人来了--”
客栈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很轻,不过在凌琰和隶祀耳里还是听得很清楚。那脚步最后停在了隶祀和凌琰的房门前,门被轻轻推开,来人正是晴。
“能不能借我块干毛巾?”晴也不客气,向隶祀问道,“这该死的大雨害我全身淋了个透,翅膀湿了也飞不起来,只好靠两只脚走过来了。”
隶祀笑了,眼前的晴还不是一般的狼狈。他朝凌琰看看,凌琰便会意去找个条干毛巾递给了晴,晴接过毛巾盖在头上随便擦了几下就算完事了。
“你这样会着凉的。”隶祀笑着说,若是他像晴那样,凌琰定会拿过毛巾继续在他身上擦还会顺道说上几句,“我叫伙计帮你煮碗姜汤过来吧。”
“咦?”晴眼珠子一转,看了看隶祀又看了眼凌琰,扯了一个坏笑,“平时凌琰少爷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妥帖吧?”隶祀抿嘴一笑,没有说什么。晴也跟着笑了笑,对于这两个人的感情,他也早看出来了。
“你昨天说要我们帮你的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看了族谱啦?”晴坐到桌子边后,一眼看到了那本族谱,看着刚才隶祀翻得那一页,他忽然没了笑容,“雪莲村第十一代族民录……”晴摸着那一页上模糊的字,抬头对上隶祀和凌琰的目光,“你们知道吗,十一代的族长正是我爹……”
隶祀吃惊地皱起了眉头,晴说第十一代的族长是他爹,而照族谱上记载的,老吉是十三代的族长,那么他们之间的关联……
“嘻嘻,看不出来吧?”晴看出了隶祀的困惑,咧嘴笑道,“虽然我长着十三四岁的容貌,要认真算起来的话,我也该八十九岁了吧。那老吉还是我的晚辈呢!呀,差点忘记了,”说到这里,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隶祀的面前,“这是哥哥要我送给你们的。”
隶祀和凌琰一看,晴递过来的这株花大如莲花,叶色如碧玉,花序紫色绮丽,微微传来芳香。
“雪莲?”隶祀和凌琰互看了一眼。
“嗯。”晴点点头,“这是哥哥住的古墓后面开出来的,去年夏天开的花,全雪山上只开了这么一株。哥哥看到以后很是喜欢,一直收在墓室里。不过今天他非要我拿来送给你们。”晴说起哥哥就把眼神拉到了远处,“这雪莲虽然是名贵的药材,它也被视作爱情的象征。可能哥哥觉得他这辈子都不能得到了……”
隶祀看着眼前的雪莲,突然觉得它沉重了许多。
“晴,来说说你哥哥的故事吧。”
“以前这里并没有什么东湖镇,这里,曾经是一片很宁静的土地。雪莲村的村民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因为村子很闭塞,村里人也鲜少有出去的,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自给自足,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晴的思绪随着回忆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有水滴滑到了脸颊,他是不是哭了,谁也说不清了。
雪莲村是个极讲风水的村庄,老一辈的人为了维护村子延绵下去,在大本家,也就是族长家的子嗣中会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作为祀主去守护祖辈们的阴宅。身为古墓祀主为了保持灵魂纯净,除了祀主伴童外,是不能与外人碰触的。
这个奇怪的规矩就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
到了第十一代的时候,十五岁的相仪被选中成为了古墓祀主,而族里人不知道的是他早已与自己双生的哥哥相思互生情愫。
“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这辈子是离不开彼此的吧。”晴托着脑袋,伸出手指轻轻拨了拨雪莲的花瓣,“对于这件事情,哥哥很痛苦。不过,他仍然选择净身,然后住进了古墓。他说过‘既然成为了本家的子嗣,我就有义务扛起守护村里人的责任’,我知道的,他也是为了相思大哥,若他不去古墓,那么相思大哥就会被选中。”
说到这里,晴微微激动了起来,这回,隶祀和凌琰都看到了他流泪。他也毫不遮掩,就任由眼泪流淌下来,“你们可知道,那日日夜夜伴着古墓是件多么悲凉的事情?哥哥到死那天都不能离开古墓,那冷冷的青石砖和墓外永远冰封的雪是他唯一能看的景色……当村里人迎着朝阳起来劳作的时候,当他们满脸笑容看着收成的时候,当他们在夕阳映照下带着喜悦回家的时候,他们永远看不到哥哥孤独着侧影在古墓里为他们抄着佛经来求他们一世平安……他们、真的……”晴的手握成了拳,他咬着牙,暗哑着声音继续说道,“他们好自私啊……他们是幸福了,可是哥哥呢?相思大哥呢?有没有人想过他们是不是过得幸福?有没有人替他们想过!”
“晴。”隶祀站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隶祀什么安慰的话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算晴已经八十九岁了,可现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对于被村里人无视了的哥哥们的幸福,他是那么那么在乎,又那么那么的有心无力。
“后来,相思大哥搬出了本家,一个人在雪山脚下住了下来。”晴缓了口气,接过凌琰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情绪也稳定了许多,“爹其实是心疼哥哥的,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管。而我也被选做了祀主伴童,相思大哥每天都领着我去雪山给相仪哥哥送饭。哥哥看到相思大哥的时候总是笑得很浅,不过我知道,那个时候他一定觉得很幸福。”
晴放下了茶杯,终于说起了来找隶祀和凌琰的原因,“不过,哥哥们的做法好像触怒了神灵。哥哥成为祀主十年后的冬天,气候异常竟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然后有一个晚上雪山突然崩塌,把整个村子淹没了--”
隶祀想起了老吉说的话,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晴感慨道。
“怎么回事?”隶祀本能地问道。
“其实那时候,相仪哥哥算出了村子有劫难,他告诉了相思大哥叫他通知村里人赶紧走,但是雪莲村近千年都没有出过雪崩的事情,自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哥哥们的话。相思大哥救不了人,最后上山见了相仪哥哥最后一面,死在了他的怀里。”
晴走到了窗户旁边,下了将近一天的雨渐渐收住了,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哥哥一直说后面的事情是上天对他泄露天机的报应,”晴回头看着隶祀和凌琰道,“雪莲村真的受了诅咒,时间被定格了。后来我们一直生活在那两天,不断重复着雪崩前一天的生活。而相思大哥,每两天就会在哥哥怀里死去一次……”
这样的轮回直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