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赛尔就这样倒下了,天使的羽织在渐渐地消逝,正如同此刻他的生命之火一般在风中摇曳。他其实并不想就这样结束,然而他心怀的远大理想早已超越了身体能够承担的极限……那么就这样吧,这是为了理想而死,没有半点遗憾。
那通往天国的光明隧道已经在眼前笔直地铺开,只要迈过步子去,就能到达天堂……
这份安谧却被突然而来的嘈杂给击得粉碎,眼见那光明隧道在眼前消失,蒙赛尔还来不及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团黑影又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却听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正伤心欲绝地哭喊着,却由于过于激动,究竟说了什么也完全不得而知了。
“前辈,不要死……”终于听清了对方说的话了,此时又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映入眼帘的,是托斯兰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新绿的眼瞳中仍旧不住滑落着泪水――原来掉到自己脸上的,是他的眼泪。
托斯兰理了理蒙赛尔一头凌乱的金发,又用自己的袖子拭净了他脸上的血污,接着紧握他的一只手并将自己的脸埋于其间:“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尊敬你,爱你。我的前辈,请不要这样弃我而去……”托斯兰握着蒙赛尔的这只手反复地吻了又吻,仿佛是想要藉此重新唤起他的生命来,然而这一切终究是徒劳。蒙赛尔全身筋脉尽断,内出血不止,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这样的行为,只能算是给他带来最后一丝人间的温暖罢了。
蒙赛尔的脸上写满了安详:死,从来不令他恐惧。这托斯兰啊,倒是他的一块心病,从来都顽皮又不懂事,大概也是仗着自己对他的宽容吧。那么,这回自己要走了,看来反倒能令他成熟起来。他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只要他的能力运用得当,迟早可以超越自己的修为……那些未完成的事业,交由他来,一定可以成功。
蒙赛尔的嘴动了一下,看样子是要说些什么。托斯兰一见,赶紧附耳上去,只听蒙赛尔说:“不要吵。”之后就合上眼,再没说话了。
托斯兰使劲地抹了抹眼泪,无奈怎么抹都还有新的流下来,好像要将自己几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尽了。蒙赛尔死了,蒙赛尔真的死了,这叫他想哭;但蒙赛尔竟只有这一句话要对他说,到最后都这样惜字如金,这更叫他要哭个不停。往日的要强和使性子都荡然无存,托斯兰哭得那样伤心,即使呕吐不止,感觉自己的内脏要搅成一团,也仍然不眠不休地哭着。
自托斯兰手腕上的刻印中不住向外流出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滑落,一滴一滴都落在蒙赛尔雪白的衣衫上,开出一朵朵诡异张扬的大红花……直到蒙赛尔彻底合上双眼,鲜血便不再往外流了,连那刻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连同那刻印一同消失的,还有一旁的黑龙――原本陷入狂暴状态差点要被黑龙吞噬心性的戚霁月,在将这一幕人间惨剧尽收眼底的同时,那些杀的执着也陡然间灰飞烟灭。不再是破坏一切的黑暗的化身,他终于找回了那颗普通人的心,变回了一个会心软,会悲伤,会流泪的人。此时,透支的身体根本不足为道,真正伤痛的是心。看着托斯兰抱着蒙赛尔的遗体那样悲伤地哭泣,戚霁月的心也不免揪了起来,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一幕――杀人何其容易,可是一想到自己杀死的可能是什么人的父亲、儿子、兄弟、丈夫、朋友或是任何重要的人,杀人也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连号称向来与教廷势不两立的林依缘,看到这场景,也不由得迟疑起来了。如果看到这样悲痛哀悼的画面,内心却没有丝毫动摇,此人便早已失掉了为人的心。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最后终于没了声响。托斯兰不再流泪,也不去擦脸上的那些泪痕,抬起头对戚霁月说道:“德鲁伊,是你胜利了,你很强大。”
戚霁月不回头看他,也不说话。
“前辈太固执了,应该一开始就将你杀了,才不会有后来的结果。他总要诱导对手展现所有的实力,但他过分高估了自己,也过分低估了你。”托斯兰又说道,“前辈的死我也要负责。在你被结界所困的时候,我就应该过来将你杀了。说到底,我也太相信前辈了。”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戚霁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并不想杀他……”
“你不用自责,你并没有错,”托斯兰打断了戚霁月,“你不杀他,他自要杀你,你二人必然只存其一。现在是你胜了,自应该为此好好庆祝,怎能如此坏了心情?”
戚霁月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托斯兰,却见对方的神色是如此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实在是难以置信,这样年少的男孩,前一秒还在为重要之人的死去而痛哭流涕,后一秒却若无其事地对凶手说出这番话来……他定是为生存所迫而这样说,此刻他的内心又究竟受着怎样的煎熬?!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的。”戚霁月说道。
“晚了,就是插翅也难飞了,”托斯兰笑着望向戚霁月,“已经有大批的法师围向了这里,其中不乏实力不俗之人,我已是笼中的困兽了。”
“没错,我们都在劫难逃,”就在这时,早已倒下许久的韩慧英突然强撑着重伤的身体,艰难地对不远处的戚霁月说道,“我们一定会抵抗到底,绝对不会给教廷丢脸的……”
话音未落,只是被托斯兰狠狠瞪了一眼,韩慧英又是大吐一口鲜血,一头栽倒了。
戚霁月尚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见托斯兰踱到了韩慧英跟前,伸出脚踢了这昏迷的可怜女人两下,一脸轻蔑地说道:“少给我添麻烦,蠢女人,要死你一个人去死好了。”
就在这时,之前所说的大批法师赶到了,将包括戚霁月在内的几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也在几个跟班的簇拥之下如众星捧月般登场了――竟是那一身黑衣、冰蓝色眼睛的雷尼尔!戚霁月大惊失色: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枉自己刚才为他的壮烈牺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伤感了半天,原来都让他给耍了!好不甘心!
雷尼尔却完全不理会戚霁月看自己的复杂眼神,径直走向了那边唯一还无甚大碍的托斯兰。面对这阵势,托斯兰的脸上也毫无惧色,张口就问:“你是管事的吗?”
一旁的喽见已沦为阶下囚的托斯兰竟如此猖狂,张口就要训斥,却被雷尼尔制止了,转而答道:“没错,我就是。”
托斯兰指了指一边瘫倒的韩慧英,“我捉了个活的交给你,那边的德鲁伊可以作证。你尽可以随你喜欢,鞭打拷问,怎样都行,”他对雷尼尔笑了笑,“道上是有规矩的,投降的不杀。而且,我态度又这么好,不如你就收留我吧!”
戚霁月都给这戏剧性的峰回路转给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嘴巴张得老大,都可以塞个橘子进去。而之前曾对特蕾西痛下杀手的雷尼尔,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像一道闪电劈过晴空,将戚霁月唬得一愣一愣的:“做得好,你就跟我们走吧。”
*
当茱蒂斯打开门的一刹那,看到林依缘和戚霁月相互搀扶着回到此地,她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惊诧,然而却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而安雷呢,在看到二人都平安无事了以后,只说本来是有事找戚霁月的,奈何现在已经太晚了,明日再说。看到一向有条不紊的安雷这副颠三倒四的样子,戚霁月顿觉奇怪。当然,在他外出与制裁队长们交战的这段时间内,全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自是无从知晓,会生出这样的疑惑也实属正常。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生活又跑上了正常的轨道,时钟仿佛被奇异地拨回了遇到林依缘之前的那段时光,难得地安稳了起来。这样的生活,对于前些日子里如同被人不停抽打的陀螺一般的戚霁月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嘉奖,一种恩赐。唯一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是他多了两名房客,还有与林依缘之间那奇妙的默契。
自那日的死里逃生之后,戚霁月发现自己和林依缘之间陡然拉近了距离,二人开始变得无话不谈了。戚霁月很想问她为何走上魔道,但又怕这也许会触及她不便告知的过往,也害怕这会打破现在平和的氛围,于是到口的话又被咽回了喉咙里去。在闲聊中,他惊讶地发现林依缘竟是他工作所在大学的学生,而且自入学已有半年之久!不过,他也因此疑惑了起来:“成天东奔西跑的,哪有什么时间去上学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又不是飘在云端的,既然生活在人群中,自也需要个合适的身份,”林依缘瞥了戚霁月一眼,“难道要我躲在深山里采蘑菇吗?”
这话自引得戚霁月一通大笑,而林依缘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