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然从太祖祠出来后,胸中那股子阴霾,终于一扫而空。“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这句话,仿佛是当头棒喝,瞬间将他的懦弱、自卑与假仁假义给打得灰飞烟灭。
叶未然渐渐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一个洁身自好、德行高尚的君子,缺的是一个能够“手持修罗刀,法场证菩提”的强势人物,来统一这个纷纷扰扰的国家。以他那还算丰富的历史知识,他明白“分裂”这两个字,在这一块土地上,就是与无休止的战争等价的名词。
所以,对他来说,身为一个太平使,现在而言,最直接、最迫切的需要,就是结束群雄割据的态势,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否则其他任何想法,都不能实现。
叶未然也深知,这样一个直接的目标,需要多少人头,多少血去奠基。只是,与前几日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了犹豫、不忍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神圣。
“也许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既然已经让我走到了这,那,在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让天下一统,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叶未然心中暗暗留下了誓言。
此后的一路上,叶未然都没有过多地停留,不多时便到了月见。
“好大一座城!”叶未然远远看见规模宏大、气势雄壮的月见城,不禁脱口称赞。确实,月见城经过江家几代人的经营,已经是周国南方一座极大地城池。月见地处裕泽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物产富饶,又是长江中游重要的货物流转中心,商铺林立码头众多,确是一处繁华之地――难怪有人称月见乃是“小南都”。
叶未然牵马走到城门官兵处,问他中军都督府怎么走,并取了文引给他看。那小兵原以为是个地方上一般的晋升官员,这种官员看得多了,也就没怎么太过恭敬,还没仔细看文引,就随手指了个方向。待他一看文引,神情立马就变了,他看了一眼叶未然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文引,怯生生地问道:“您……您就是在立石城打败安江国军的叶军师?”
“呃?”叶未然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军师将军“噢……对,我是新晋的军师将军叶未然,怎么,老兄找我有事?”
那士兵连忙摇头,慌忙道:“不敢不敢……叶军师,您是去中军都督府吧?小的给您带路……”
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文引还给叶未然,上前一步接过缰绳,在前面领着路。叶未然也省得到处乱走,便欣然随他同往。
不多时便到了中军都督府,那小兵又恭恭敬敬地将缰绳递还给叶未然,拱手行了个军礼,便高高兴兴地跑回东门去了。
叶未然也没多想,便又上前将文引递给中军都督府的卫兵。那卫兵接过文引一看,表情如那东城门卫一模一样:一脸的惊诧与难以置信。
叶未然被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显然很不好意思。他抹抹脸,梗了小半天,见那士兵没有反应,才问道:“这位老兄,我可以进去了吗?”
那卫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交还了文引,道:“噢噢……可以可以……进门请您往正堂去,大都督正在那里办公。”
叶未然道了个谢,那卫兵赶忙上前帮他将马牵到一旁去了。叶未然心中大怪,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这平江国的卫兵,都对新来的官员这么好奇?
他径直走进去,没几步就到了正堂。抬头一看,正是有几个人在堂上议事,旁边的人不认识,中间那个坐着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大都督江天诚了。这个人,邵佳楠曾经告诉过他,乃是江天满一母同胞的弟弟。
于是叶未然大步走进堂中,一丝不苟的对着江天诚一礼,道:“新晋军师将军叶未然,参见大都督!”
其实堂中诸人早已经注意到堂外的叶未然,只是大家都不认识他,只等着他自己来自报家门。待他说罢,众人眼神瞬间刷刷刷地如飞箭般投射而来,叶未然抬头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些眼神中,有惊奇的,有疑惑的,有轻蔑的,有尊敬的,有倨傲的,也有谦恭的。这倒让叶未然一下子有点糊涂了――我叫叶未然,有什么问题吗?
江天诚倒是一脸温和,道:“原来是叶军师,一路辛苦!本将在月见,可是久仰叶军师的大名了。”
“不敢不敢……”叶未然拱着手道:“标下何德何能,能让大都督如此抬举……”
叶未然的谦虚之词,本是些随口就来的客套话,可落在某些将官的耳中,倒觉得是故作姿态的意思了,于是不少人都是冷哼一声。
江天诚“呵呵”地笑起来,道:“叶军师倒是谦虚的紧。叶军师连日舟车,今天便先安顿下来,明日再到这里来点卯就是。”
叶未然方才听见那些人冷哼着,心中顿时觉得有些烦躁,却又不好说什么。江天诚既然叫他走,他便大大方方交还了文引,随着一员小校出了门。
“切,我倒以为是个装神弄鬼的白毛老道,却不想是个毛都没长齐、娘们也似的小白脸!啐!”
叶未然前脚方走,厅中就有一个满脸黑脸络腮胡子、生的膀大腰圆的将官啐了他一句。旁边人瞬间也是以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他。
“看啥……?老子说的不对?”那黑脸的瞪了大家一眼。大家却是转过头去纷纷不语。
“窦将军,这里是中军都督府,说话注意些。”江天诚不耐地看了他一眼,那黑脸将军连忙一拱手,也不语了。
江天诚看着叶未然远去的背影,不禁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叶未然随着那小校出了中军都督府,牵了马叫上老李,便一路向叶未然的新住所而去。见那小校也是一脸激动看着自己,叶未然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老兄,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为何我到了月见,各位看我的眼神都这么……这么怪?”
那小校被他这么一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叶军师莫怪……别人都说叶军师是真武山的道士,能撒豆成兵、驱得动六丁六甲天神,能行五鬼搬运……却不想是个比我还小的少年家呐……”
叶未然一听,满脑子糊里糊涂的,什么跟什么啊?撒豆成兵、六丁六甲、五鬼搬运……这谁说的啊……
他不禁哈哈大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怎么来这么多怪论,真是……哈哈……”
那小校见他笑,自己也笑起来,道:“叶军师还未到月见时,咱们程老将军每每说起你都是赞不绝口,再加上安江国的几千降卒也是众口一词,所以大家就传起来了呗……”
叶未然听到此节,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程刚和那些降卒帮自己打的“广告”。以程刚那“平江第一将”的影响力,加上那几千降卒的几千张嘴,最后经过平江国各位大人的丰富想象力,说撒豆成兵、五鬼搬运都是轻的……唉唉,谣言呀谣言,恶趣味呀恶趣味……
念及于此,他不禁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看来今天在中军都督府,那些复杂的眼神估计也和这个有关。
他叹了句“虚名害人”,便加快了步伐。不多时,便到了叶未然的新家。叶未然抬头一看,是间并不算大的宅子,旁边还有许多样式一样的宅子,那小校见叶未然一脸好奇,便道:“这里是城北的武家住宅区,大多数三四品的将军,都在这里住。像叶军师就是三品将军,所以就安排在这‘三品巷’。”
叶未然“噢”了一声,便开始将东西从马车上取下来,往房里搬。那小校见他动手,急忙上前接过东西,道“我来我来,将军可去房中看看可还要些什么,告诉标下,列上单子,标下好去兵备司衙门取来。”
叶未然点点头进去,发现这宅子外面看着虽不大,但是里面却并不小,院子,起居室,书房,客房以及厨房杂物间之类的都很齐全。各房里东西物什算不上精致,但是看上去比自己那一世用的家具可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了。叶未然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都很合意,不免地高兴了一番。
那小校和老李把东西统统拿进了屋,叶未然见一切停当,便取了银币给老李让他走了。那小校一礼,道:“标下中军都督府领班侍卫刘彦文,日后叶军师有什么吩咐,尽可来找我,标下自当效力。”
叶未然点点头谢过了,刘彦文便自去了,剩下他一个人。叶未然一路劳顿,便进起居室取了一套立石士绅送的衾被,铺在床上。又取井水洗了脸泡了脚,倒头便要睡去。
睡着一半迷迷糊糊的,叶未然突然觉得有人在敲门,便起身仔细一听,果真是有人在那里喊着门。
他忙起身穿好衣服,穿过院子去开门,原来敲门的是一个青衣小厮,那小厮交给他一张请柬,叶未然一看,原来是兵备佥事韩钟鸣的帖子,要邀他晚上过府一叙。叶未然一拍脑门,心想:把这事儿给忘了,真是该死。他当初和韩钟鸣分开时,韩钟鸣曾经邀他到了月见之后上韩府来找自己地,结果叶未然一觉睡醒,别人的请柬倒先送来了。
叶未然忙取了几个铜子儿打赏这小厮,让他回禀韩钟鸣,自己晚上一定会去的。
这小厮乐呵呵走了,叶未然这觉也不用睡了。想起那时和韩钟鸣的“一路暴走”,还有那“独门秘方”,叶未然不禁会心一笑,心想:是应该提些礼物去地,毕竟韩钟鸣还是自己的便宜师父嘛!
于是叶未然便把门一关,上街去买礼物了。
这月见城果然不愧为“小南都”之称,一路上人声嘈杂,商户店铺鳞次栉比,至于摆摊做小买卖的更是多如牛毛。虽然比不上那一世中国城市的盛况,但比叶未然一路上所见的各处城池,繁荣何止数十倍。
叶未然四处逛着,这里的东西还真有不少他没见过的。一时间,要买什么礼物却让他犯起了难,于是只得沿着大街一路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