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石兵备掾叶未然收到“军功嘉进状”奉命去月见的时候,镇远将军程刚等人早已班师回京。安江守江天满亲自出城二十里,迎接这位七十七岁的老将军,并与之同乘一辇进城,沿途百姓也纷纷前来欢迎。一时间程刚所部可谓风光无限,每位军士都觉得十分光荣。
进得城去,江天满立马宣众人在议事厅见面,并下了嘉奖令:程刚特进镇东将军,领灵平城世袭封三千户,赏银千两,赐名剑“月华”一柄,名马“松纹”一匹。程刚连忙拜谢,不敢接受,但是江天满坚持要程刚领赏,于是程刚只得谢恩。
江天满这一赏,其实是极大地恩宠了,也难怪程刚不敢收。赏银赏物虽然多,但是程刚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前面两个恩赏,实在太重了。晋位“镇东将军”,虽然只是一字之差,把“远”字改成了“东”字,但是实际意义却大大不同。“镇远将军”已经是一等将军不错,但是还是要受中军都督府的辖制,“镇东将军”则不同。“镇东将军”是“平安征镇”四大超品将军之一,有权开府建衙,自行征兵的,可谓是独立于中军都督府之外的军事力量。
而所谓“领西陵城世袭封三千户”,其实就是变相的封一个世袭爵,这三千户人的税赋便不向城守缴纳,而是交给程刚。之所以不能封爵,是因为各国的国守虽然事实上已经不受朝廷的节制,但是却不敢随意给属下封爵。这是因为爵位的恩赏,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下达,各国的国守如果擅自封爵,形同僭越。这就有可能成为周围各国的口实,从而受到攻击。所以各国国守为了能够避开这条规矩,就想出了“领某某地封”的办法,这样就能满足功臣的功勋,又不会贻人口实了。
话说江天满见程刚领了赏,便又依军功开始赏赐其他随军武将。众人得了封赏,皆大欢喜,齐齐谢恩。江天满见了,也是大感欣慰。正要让众人回府休息,程刚却站出来,对着江天满一拜,道:“明公,这次赏赐有功之臣,还有一人未赏啊!”
江天满和颜悦色道:“老将军但说无妨,我平江国众臣有功必赏,决不遗漏。”
“立石兵备掾叶未然,曾经定计以三千兵力击破八千夜袭之敌军;而这次西陵城之战最后的决战,其实也是这位兵备掾谋划的啊!如此大功,实应重赏!”
厅中诸人听说,是又惊又疑。惊的是,以弱胜强已属不易,大家也有知道立石城大捷之事的。却没想到,这次决战竟然也是一个小小的兵备掾谋划的,怎叫人不惊?疑的是,这立石兵备掾到底是谁?厅中站着的都是月见兵备府、中军都督府的人物,各城兵备司衙门的人员,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可“叶未然”这个人,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一时间厅中人纷纷相互询问。
江天满也未听说过此人,当然,其实程刚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只管你会不会打仗,从来不管你是谁。正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忽然一个官员站出班来,道:“主公,此人乃是由立石征选司在战中选拔的。推举状到了征选府,昨天征选府才将任命状交到兵备府备案,准备由军驿送交立石城兵备司的,这件事正是微臣经办的。”
说话的是谁?说来巧了,正是与叶未然有一日交情的韩钟鸣。这位韩佥事收到征选府的任命状,也是怀疑不已――怎么那位便宜徒弟就成了立石兵备掾呢?不过既然征选府发文来了,自然没必要考虑什么。于是,他便准备将任命状送交军驿去了。
江天满一听,点点头,道:“果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让他做个兵备掾,倒是屈了才了。”于是问韩钟鸣道:“韩卿,任命状可发了么?”
“回明公的话,昨夜批的文,还未发出。”
江天满呵呵一笑,道:“那边先不用发了,传我的命令:立石兵备掾叶未然临危不乱,智计百出,此次西陵之战与有功焉,特此赏银千两,进……嗯……中军都督府,军师将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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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人……噢,叶将军,咱们这就要分道而行了。”邵佳楠在马上对着旁边马上的叶未然拱拱手,眼中满是不舍之意。他因为立石城大捷,受到了“领西陵城封五百户,银五百两,迁西陵城将”的恩赏,心中十分高兴。他深知这都是托了叶未然的福,故而对叶未然越发恭敬。
叶未然骑在马上,还了一礼,微笑道:“来日方长,邵将军可要抽时间来月见看看我。”
“那是自然,年终述职之时,可免不得要到府上去叨扰一番啊!哈哈哈……”
两人叙了些闲话,终于各奔各路去了。叶未然心中感叹一句世事奇妙,回过头对后面的车夫点了点头,便上路了。
叶未然本是孑然一身到的立石,本没有什么要雇车带到月见去地。但是临走这天,立石城本地的几位士绅大户,带着大大小小的礼品就来了叶未然住处,也就是邵佳楠府上。当然,礼品不会少了邵佳楠一份。
这些人都说是前来相送,并感谢叶邵二人防卫立石城时的恩德,所以带了些礼品不成敬意云云。叶未然本不好意思收,但是看着邵佳楠那笑逐颜开的脸,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于是照单全收了。这才雇了个马车,一路向西边的月见城赶去。
虽说是群雄割据战乱纷飞之世,但叶未然这几日沿途所过数城,倒是都十分安宁。叶未然骑在马上,看着农人收割水稻,货郎挑担贩货,午间炊烟处处,夜晚灯火点点,心中不免地感叹起来:看来,没有遭到战乱的地方,其实还是很太平的。这种安静恬和的气氛,深深吸引着叶未然。他突然想起不知在何处看到的一句话: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坏和平,好战争。
第一次看见孙舜武和童一正两军交战的场景,夜破李镐的场景,以及自己虽然没有参加,却能想象出的最终决战的场景――这些染着深红色的场景,都在刺激着叶未然。他这一生,没有任何一秒钟像现在这样厌恶战争。死亡,鲜血,残肢,随时都会出现在叶未然的梦中,将他惊醒。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身为太平使,却不能制止这些,反倒要帮着一方打一方。这件事令他常常在噩梦惊醒后苦笑不已:恐怕佛主看见了,也会不高兴的……
他想到此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不能呼出那心中的郁结。
他便这样,浑浑噩噩地坐在马上,沿着官道一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城池,叶未然抬头一看城门,原来是一座叫“长安”的小城。
“呃……?这……”叶未然一看这名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连忙问车夫老李道:“这小城怎么叫长安?”
车夫老李一愣,笑道:“回将军的话,这城一直就叫长安啊!”
叶未然心中道:看来此长安非彼长安。
“哎,这长安城啊,听俺爷爷说,以前好像确实不叫长安的嘞!”车夫老李徐徐道:“俺爷爷以前说,这地方以前叫长武,是咱们大周朝开国太祖皇帝的老家嘞……”
“噢……?”叶未然未曾想,这样一座小城,居然出了皇帝,果然是城不可貌相。
老李见他兴起,便将心中知道的话全抖了出来:“后来呀,太祖皇帝得了天下。那啥,就有大臣说,把都城建在这儿吧!太祖皇帝就说了:‘长武地方小,我就想这地方长安便好,何必一定要做国都哪!’所以呀,这地方就给改了名了,叫长安。”
叶未然听颇有兴味,看见日头近午,便拍马进城,准备在此休憩一会儿。他和老李先到馆驿存了行李,让老李在军驿住下。而他自己却没有进去,一则是想到市井中去更亲近地接触一下这个社会,二嘛……军中馆驿的伙食……哎,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