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致勃勃地走到一家叫“留圣楼”的餐馆,让小二领到二楼,拣了个靠窗的座位便坐下了。小二见他衣着光鲜,举止有度,猜测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便攒着劲儿向叶未然推销店中最贵的菜色,好在叶未然现在也算是小小地有钱了一把,便依言点了。小二见他如此爽快,笑得嘴都何不拢了,便又给他推荐了一瓶店中的陈年佳酿,叶未然也欣然应允了。
不一会儿,菜一盘盘端上来,叶未然举箸逐个尝了,果然是极为可口,忍不住便夸了起来。那小二搓着手,在一旁服侍着,听见他夸奖,便兴冲冲地向叶未然介绍起来。
原来,这留圣楼确实是“留”过圣地。早先,这楼并不叫留圣楼。周太祖未发迹时,曾经在这里吃过饭,因为饭菜确实美味,便多点了许多。结果临了结账时,这位未来的太祖皇帝却没有钱结账了,店家一听就急了眼了,死活留住了太祖皇帝不让走。太祖皇帝也是没奈何,在那儿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店家就是不允,并说了许多话让太祖十分难堪。正要去店家报案之时,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妙龄少女,看见太祖皇帝这般模样,便斥责了太祖皇帝一句:“白食吃了便吃了,不会跑么?吃饱了跑不动不成?在这里打躬作揖的,羞也不羞?”说罢丢给太祖一锭金子,这才算是解了围。而这女子就是后来有名的贤后,王皇后。这太祖皇帝起兵,便是靠着老丈人家、当时平江国第一豪门王家的资助。
后来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回到老家,又来到这楼中用膳,店家怕得要死,以为皇帝要翻那时的旧账。却不想,太祖皇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亲笔为这楼提了“留圣楼”三个字,使得这里声名大噪。于是这块招牌便一直传承了下来,用了六百年了。
叶未然边吃边听觉得十分有趣,便打赏了这个小二一个小银饼子,小二接了银饼子高兴的不得了,谢过了叶未然便跑到楼下去了。
叶未然吃了一段时间,突然听见下面有人声嘈杂,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游方道士打扮的人吵吵嚷嚷要上二楼,而小二却在那里拦着不让上。小二道:“老道士,这上面是雅间,休要去打扰别人吃饭。”那道士却不依不饶,道:“我只向那人讨一杯姚子雪曲喝罢了,小二哥通融通融。”
叶未然到这个世界来之后,知道这里有佛道两教,但是并没见过和尚道士,所以颇有些心奇。听见那道士说要喝一杯“姚子雪曲”,自己饮的这酒,可不就是陈年的姚子雪曲嘛?于是叫住小二,放那道士上来。小二这才“哼”了一声,放道士上去。那游方道士也不以为意,只是径直上楼,走到叶未然桌前,取了另一盏酒杯,问也不问叶未然,便满上一杯姚子雪曲,一口气便饮掉了。
“好酒啊!好酒啊!这姚子雪曲,以荞子、大米、玉米、高粱、糯米五种粮食酿成,香气悠久,口味醇厚,进口甘美,入喉净爽,各味谐调,恰到好处。真是酒中极品啊!哈哈哈……”那道士说着又闷了一杯。
叶未然心中笑道:这道士还真是个中行家,喝个酒还能说出这么多门道。听他这一说,莫非这就是……五粮液?
叶未然正在胡思乱想,那道士却坐了下来,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要去月见?”
“嗯……嗯?”叶未然问道:“道长何以知道我去月见?”
那道士一笑,却不回答,只是道:“阁下命格贵不可言,只是现在仍是心障难除,长此以往,大事难成。所谓知史足以观来者,阁下不如去见见太祖皇帝,说不定能有所悟。”
叶未然一听,心中大怪,正要追问,那道士却起身大笑而去。叶未然挽留不住,只得回到座位,回想刚才那道士所言。
他原本不信神佛,现在却对这些相当敏感。他细细一想,觉得这道士定是看出了些什么,对自己有所暗示。但是去见太祖……去阴间见?
他苦笑一番,吃完了饭菜,结账出了留圣楼。
叶未然想回馆驿睡个午觉,便一路回去,却在半道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里面似乎是有人在唱戏。
他不懂那个世界的戏剧,当然更不懂这个世界的戏剧――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看热闹。叶未然挤到前排,看见戏台子上几个将军打扮的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些什么,不一会儿,就开始精彩的武行表演,叶未然看得兴起,也跟着旁边人拼命叫好。他看了半天,搞不清里面说了些什么,不免地觉得有点可惜,于是拍拍旁边一位老大爷的肩,道:“老人家,这上面演的是什么呀?”
那老头子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位不入门的票友很不满意,于是开始做资深票友的训导工作――
“哎呀,你还是周国人呐,怎么连太祖皇帝大破刘氏勉的戏都不知道啊?――啧啧,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大战三十六,小战七十二,真个是身经百战,打出一个朗朗乾坤啊!――呀呀,你看你看,唉……要是太祖皇帝在,肯定能把这天下不听话的官都给打趴下……哎,看看,这武行打得不错吧,腰腿有力,眼神犀利,啧啧,这戏班子不错……”
叶未然听了几句,突然觉得有所了悟,却不知道那感觉到底是怎样的。他有些烦躁地离开了,剩下那老头子一个劲儿在那里鼓掌叫好。
他叹了一口气:以暴制暴,当真可行?
信步之间,他竟走过了驿馆,没有进去,而是走向了城北。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处庙宇似的建筑,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太祖祠”。
想起那道士的话,叶未然急匆匆进去了,却未见得祠中有人拜祭。只有一尊泥塑的太祖皇帝坐像,面前摆着供果和香炉。
叶未然看了一眼太祖皇帝,觉得这皇帝确实生得气宇轩昂,帝王相貌。于是在他面前双手合什,拜了三拜,便欲退去。
“这位小兄弟,要不要抽个签?”旁边突然多了个白衣老者,看上去慈眉善目。“太祖祠的签,可是出名的准啊!”
“不……呃,还是抽一个吧!”叶未然本不想抽,但是突然又觉得,似乎抽一个也没什么坏处。白衣老者拿来一个签筒,让叶未然捻了一根,叶未然闭着眼捻出一根,看也没看,便交给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接过签,方定睛一看,竟惊得张不开嘴来,马上将签还给叶未然,道:“这……这……小兄弟……啊不,这位先生,这支签,请您好好保管,有朝一日……呃……再还至祠中吧……”说罢匆匆去了。
叶未然一阵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起,那老者已经没影了。于是拿起签,仔细一看,上面只有十个字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叶未然不禁讶然,想到今天的种种,忽然间有了某种觉悟。
“好一个‘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他轻笑一声,将签放在怀袖之中,大步踏出祠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白衣老者才走出来,跪在太祖皇帝像的脚下,用一种悲喜交集的声音,对着太祖像道:“太祖皇帝……您看见了吗……刚才那个人,拿到了您当年说的那根签……咱们大周要……要亡了啊……不,天下要太平了……您生前英明仁厚,一定能保佑那个人,让天下,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