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_大染坊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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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 2)

“好地十二块,不好的地也就是十块。”

“好,老吴,咱们干完了这一把,份子你照拿,我再送给你一百亩地。今年我就不给你老爷子送礼了,这一百亩地就算提前送了。”

“谢谢掌柜的。”他淡淡地说,大概觉得寿亭是和他开玩笑,“掌柜的,那滕井可是快疯了,把人都派来了,正在我那儿呢。”

“他现在报价多少钱?”

“他说最低五十,否则他宁可拉回日本。”

“那就让他拉回去吧。”寿亭端起茶来刚要喝,又放下了,“我让你问的那西红丸……”

“问清楚了,那船前天就该起锚,去旅顺,是运粮食。”

寿亭忽地站起来:“什么样的粮食?”

老吴吓了一跳:“说是大米。”

“大米?大米?”寿亭在屋里来回走,“东北净些逃难的,谁还吃得起大米?大米?日本船……”他跑到老吴跟前,“老吴,我吃定滕井了。那大米是军粮,滕井不敢耽误。还他娘的运回日本,你自己糊弄自己吧!”

老吴恍然大悟:“对对,东北人不吃大米,是日本人爱吃那米团子。”

“老吴,你下去告诉那日本人,说我不方便在厂里见他,也不方便见滕井,让他晚上去我家。千万想着这句话,让他转告滕井,我不会买他的布,就说我在商会起了誓,不能坏了规矩。”

老吴懵懂地答应着,出去了。

崂山海军上将宾馆是一个别墅式的宾馆,院内有四五座小楼。楼下的台球室里,家驹和明祖穿着坎肩,准备打台球。那两个洋小姐在一旁候着。一个穿红坎肩的侍者端来玻璃瓶的崂山矿泉水。明祖坐在沙发上,拿过一瓶,脑子里在琢磨事。家驹的眼乱转。

明祖说:“家驹,我怎么自从出了青岛,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呢?”

家驹手捋着球杆:“你和寿亭一样,干买卖干上了瘾,乍一闲下来适应不了。我就没事儿。前人曾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明祖,这人哪,没有吃不了的苦,倒有享不了的福。有什么不踏实的!”

明祖想想:“这崂山离着青岛百十里地,要是厂里出点什么事儿,往回走都来不及。”

家驹故作镇静地笑笑:“咱不是有汽车嘛!寿亭为了让咱玩好,回周村都没让车送。其实开汽车回周村比坐火车慢多了,那路也太难走。”

“寿亭真回了周村?”

“明天早上的火车,可能票都买了。”家驹说着瞟了明祖一眼,“寿亭还说,你给他出的主意真挺好。说实在的,明祖,这滕井,我那里也好,你那里也好,咱都得罪不起呀!要是和他反了目,结下了仇,咱这厂还开吗?上哪里去弄布?上海?光那运费咱也出不起。可是咱都躲出来了,他找不着咱,也省得他日后记恨咱们。其实我不用躲出来,滕井知道我管不了事,可是寿亭说,狗急了跳墙,他怕滕井逼我,所以让我也出来了。”

明祖站起来:“我说,家驹,这不是寿亭的什么计吧?不会把我支出来,独吞那船布吧?”

家驹不以为然:“说真的,明祖,我们还真想吞。可是吞了之后麻烦太多,一是没有那么多现钱,再者这一万五千件放在哪里?让学生给烧了那就全完了。寿亭本来想联合你干这事,他怕你怀疑他,也就算了。”

“我也这么想,主要是没处放。至于钱,还好办一点。”

家驹接着说:“咱不说那些烦心事,什么日本布,咱现在的买卖挺好,没必要再冒那样的险。明祖,为了当初那件事,寿亭一直觉得欠你个情。这些年,寿亭总把那事搁在心上,说当初太急,伤了你那么一下子,欠着你个情。他总想找机会还上那个情。”

“嗯,这话寿亭也亲自对我说过。没事,思雅明天就回来了,我不在,她会处理的。来,咱开始?”

家驹总算找到了话头,他边向球桌边走,边说:“明祖,贾小姐嫁给那诗人也两三年了,怎么也不生孩子呢?那个诗人叫什么名字来?”

“叫他娘的‘沙漠的月亮’,这是什么烂名字!”

“我说,他不管你和贾小姐的事儿?”

“什么?一分钱不挣还有脾气?还反了他呢!”明祖说着把球打出去,两个洋妞拍手叫好,明祖拉过一个来亲着。家驹趁机说:“我先出去方便方便。”家驹出来了。

小丁在院子里擦车,见家驹出来忙站起来:“东家。”

家驹低声说:“把汽车的电源线拔下来,假装坏了,修不好。孙明祖厂里没汽车,就是有,他也不懂。”

小丁问:“为什么?”

家驹把眼一瞪:“买卖!”

下午,东亚商社里,滕井拿过那张写有“40”字样的纸,看着,自嘲地笑笑,无可奈何。然后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着。然后随手按铃叫人。

三木来了:“社长,有什么吩咐?”

滕井伸手让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把那张纸递过来:“按这上面写的准备礼品。陈寿亭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我得先给他点饵料。”

三木看看纸上的内容:“社长,他厂里的人说得很清楚,到他家喝茶叙旧都没有问题,只是不谈布的事。”

滕井笑了:“这是中国式的狡猾。如果不谈布的事,他根本不会让我去他家。三木君,你等着明天卸船吧。哈哈……”

三木信服地点头。

滕井说:“三木君,我们这次赔是赔定了,只是多少的问题。陈寿亭已经严阵以待。我怀疑孙明祖失踪,就是陈寿亭捣的鬼。只是陈寿亭目前不愿与我们纵深合作,否则,青岛的染厂全得倒闭。”

“噢?他有这么精明?”

“比你想的还要精明。今天我们可能把布卖出去,但价格不会高出三十元,姓陈的一定会往绝路上逼我们。再者,这个人对帝国有偏见。你想想,他每次见我们,总是说些让我们不舒服的话。他和我们交易,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国布太差,他没有别的选择。对我们,他还算客气;对德国人,他直接不留面子。国家太弱,个人太强,这样会吃亏的。”

三木点头:“我们已经控制了青岛的染织业,社长,下一步我们是不是把价格提一点,把我们的损失找回来?”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上海的纺织业发展很快。现在不是提价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不让上海布进来,这是主要的。我们总卖坯布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想下一步,在青岛收购染厂,向支那工业的深处挺进。如果我们手里有几个染厂,我们的处境就会完全改变。三木君,你可以想一下,他们厂里的布是高价购入的,是我们加过利润的;而我们自己染厂里的布却是低价的,是没有加过利润的。只这一项优势将相当明显。加上我们还有政府津贴做后盾。我们要渐渐让他们感到无利可图,甚至有可能染得越多,赔得越多。这样用不了太长的时间,那些染厂就会被迫与我们合作,包括陈寿亭。正像你说的,我们身后有帝国的精锐军队。我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宽松了许多。”

三木很佩服,佩服完了出去了。滕井站起来,回身看着墙上的字“琴心剑胆”,慢慢地笑开了。

元亨染厂对面有个小茶水摊,登标坐在那里喝茶,两眼盯着元亨染厂。卖茶的中年汉子说:“先生,你从晌午就在这里喝,撒尿也回头看着染厂,这是为什么?”

登标笑笑:“为了让你挣钱。怎么着?”

汉子笑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大华染厂派来的,对不?”

登标一惊:“你怎么知道?”

汉子说:“前年夏天,就是你,坐在这里数元亨从厂里运出去多少布。你还拿着小口袋,元亨出来一车布,你就往小口袋里放一个小石子。我记得清清的,对不?”

登标笑了:“记性不错,是我。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是想问问你,你数元亨的布干什么?”

登标一笑:“这叫知己知彼,我们得知道他有多大的产量。

我相当于书里说的那探子。不是自己人,掌柜的不让你来干这个。”

“那你为什么今天不数呢?”

登标正想回答,就见一辆洋车拉着贾小姐回来了。登标猛然站起,扔下几个小钱,匆匆走去。

卖茶汉子拿着钱自语道:“这干买卖还得用探子?”

贾小姐推明祖办公室的门,门锁着,她就敲门。这时刘先生出来了,手里拿着钥匙:“贾小姐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贾小姐心急,没直接回答他:“董事长去哪了?”

刘先生打开了门:“不知道。早上去商会开会回来,吃完了中午饭就走了。”

“和谁走的?”

刘先生看她一眼:“和,和卢先生,就是大华染厂的东家。”

贾小姐气得一摔小手包,坐到沙发上。

刘先生躬身问:“贾小姐有急事?”

“没急事我能跑回来吗?天津港有一船卖不了的布,天津染厂都不敢买日本货,咱完全可以接过来。才七十块钱一件,日本大件。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这个孙明祖!”

刘先生冷笑道:“七十?滕井那船布也来了,现在五十五都没人要。”

“什么?”贾小姐弹了起来,吓得刘先生向后退了一步。“什么?五十五,咱怎么不要?”

刘先生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早晨青岛所有的染织商号开了会,一致抵制日货,董事长也签了字。”

贾小姐气急败坏地坐下了:“傻呀!这中了陈六子的计,他想独自吞下这船布。你说董事长和卢家驹一块儿出去的?”

“是,是和卢先生一块儿出去的。”

贾小姐又站起来:“准了,准了!准是陈六子在捣鬼。”

刘先生笑笑:“贾小姐,这回你猜错了。本来董事长也想吞下这船布,可想了想这一万五千件没地方搁,又怕学生来给烧了,也就算了。滕井昨天就来求董事长,可咱那成品布也还没出手,也是没有现钱,想来想去,董事长觉得还是不趟这下子浑水。可又怕陈六子买了这便宜布,将来顶咱,今天早上开会,他就给陈六子支招,让他回周村探亲,这样既不得罪滕井,也不用买布,陈六子听了挺高兴。咱两下里都下了闸,送火车票的那里有咱自己的人,这你知道,大华染厂门口也有人盯着。陈六子确实买了回周村的车票。这两路人都回来送了信儿,知道确实是买的去周村的车票,董事长这才放了心。要不,卢先生叫他,他不能跟着走。”

贾小姐坐下:“一万五千件非得全要吗?咱少买点不行?”

茶坊送来水,刘先生让放在茶几上,茶坊出去后他说:“咱仓库里全是成品布,顶多还有放四百件的空位。这少买也是买,滕井可能会同意。贾小姐,我当时出了这么个主意,咱可以全买下来,装到火车上,沿着胶济铁路向沿途各县批发,最后剩下多少,全卖给济南三元染厂的赵东初。那个厂大,也有钱。董事长觉得也行,可就是没有钱。要是有钱,这回咱真赚大了。”

贾小姐又跳起来:“对,这是个好主意。把元亨染厂押给银行,立刻就能筹来现钱。快,快派人去找董事长!”

刘先生说:“抵押工厂的这个办法,我和董事长也议过,押厂贷款要开董事会,就怕那些股东不同意,一嚷嚷,把事传出去,那就麻烦了。”

贾小姐咬着牙:“快派人去找董事长!咱不开董事会,反正这笔买卖稳赚,不用管那些小股东。”

刘先生犹豫着:“贾小姐,这可犯法呀!”

贾小姐烦了:“什么法?买日本布还说是卖国呢!不管那些,赚钱第一,快派人去!”

寿亭正在和老吴下棋,登标撞开了门:“掌柜的,大洋马回来了!”

“什么?”寿亭惊得站起来,“这个熊娘们儿怎么从天津得到信儿?”

登标擦汗。寿亭在屋里来回地转,突然回过身指着电话说:“老吴,给我约滕井,我这就见他。”老吴说好,刚要拿电话,寿亭一步迈过来,把电话摁住,“让我再想想。登标,咱的汽车什么时候出的元亨?”

“吃完中午饭,有一点多钟。”

寿亭看了看墙上的表,此时已是下午五点,表情松弛了些:“这时候东家早到了崂山,让那个娘们儿着急去吧!没事,老吴,接着下。”

老吴担心地说:“她要是直接和滕井联系呢?”

寿亭的表情又紧张起来:“有这个可能。”接着又在屋里来回走开了,“她直接联络也不要紧,滕井挺讨厌她。好多次,她让关东军的相好压滕井,滕井没办法,给元亨的价钱总是比咱低一点,滕井向我解释过。再说了,她既不是东家,也不是掌柜的,滕井未必敢等。随她去,不操这个心了。老吴,是财不散,别说她找不着孙明祖,就是找着了,孙明祖也不敢办。”

老吴点头。寿亭从桌上拿过那张车票,对登标说:“把这张票退了吧,退的钱归你了,今天受累不小。”

登标挺高兴,拿着票走了。

老吴问:“孙明祖这人也够精的,要不是咱门口那俩残废发现得早,咱做了这个势子,他兴许不能跟着东家去。要不然,他怎么晌午才走呢?”

寿亭有些感慨:“是呀,残废有残废的用处。只有大家都想着工厂,咱们才能干大。老吴,这回挣了钱,每人给他们五块,你替我想着。”

天黑下来,屋里的电灯亮了。贾小姐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刘先生进来了:“贾小姐,舞厅饭店都找遍了,没找着董事长。”

贾小姐盯着刘先生:“你说,咱们自己给滕井联络怎么样?”

刘先生想了想:“咱说什么呢?说咱想要那船布?董事长回来不同意怎么办?”

“现在不是他同意不同意的问题,没有他的签字,咱从银行贷不出款来。要是我签字有效,根本不找他,我早把厂押出去了。没事,反正陈六子明天早上回周村,青岛就剩了咱自己。不行!”说着又要摸电话,“要是陈六子今天晚上买下那船布怎么办?不行,我得和滕井联络上。”

刘先生过来按住电话:“贾小姐,这可不合规矩呀!我不知道,那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了,就得给你说明白,你不能擅自决定这么大的事。”刘先生表情很坚定。

贾小姐很意外:“老刘,你想干什么?”

刘先生没有退意:“我是监事会主席,不能让你这样干。我有我的难处,贾小姐。”随之,由硬转软,“贾小姐,我看还是等明天,明天早上董事长准能来上班。咱没有那么大的仓库,陈六子也没有。再说了,他就是真想买滕井的布,咱能争得过他吗?我看还是算了吧。”

贾小姐坐回来,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真该自己开染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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