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_大染坊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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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 / 2)

刘掌柜有四十多岁,上唇有胡子,微胖。他连连作揖:“陈掌柜,卢先生,贵号开业,把这么大的场面安排小店,真是抬举小弟。谢谢!以后陈掌柜的在济南发财,还得多关照小店。”

寿亭也是抱拳:“这是给老兄添麻烦,你还得多担待。来,刘掌柜,我先谢了。”说着拿起酒杯,与刘掌柜一饮而尽。

刘掌柜喝完酒说:“这菜还将就?”

寿亭朗声说道:“相当好!”

刘掌柜又抱拳:“过奖,过奖。三掌柜的,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么个大主顾,这桌饭,算兄弟请了。”

东初刚想说谢,寿亭用手拨开东初:“刘掌柜,我这人粗,有什么说什么。你这买卖在济南的饭馆子里算是头一号。可这毕竟是饭店,饭店就是把生的弄熟了,烟熏火燎的看着挺热闹,可这挣不了多少钱。我说话你别在意,你这买卖太小,撑不住折腾。你要是想请我,好!等一会儿让厨房给我来碗豆腐,再来头蒜,那就算请了。”

刘掌柜不便执拗,他赞赏寿亭的直爽,谢过出去了。

东初说:“六哥,等一会儿咱们还要去见夜明妃,你吃蒜,不行不行!”

寿亭笑了笑:“咱俩又不上去,就是在远处看看,家驹不吃就行了。”他笑着,用力拍家驹的肩。

“什么夜明妃?”家驹摸不着头脑。

寿亭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家驹,这回可是真东西。夜明妃,中国第一名妓!名声不下于北京的董,董,董她娘的什么来?”

东初赶紧补充:“董小婉。”

“对,董小婉。家驹,这夜明妃和董小婉可不是一道局。董小婉是个穿便棉裤的大娘们,可这夜明妃,既会弹钢琴,又会说英文。那个美呀!真好看呀!其实我也没见过。哈……”他猛拍家驹的肩膀。

“你没见过就说得这么热闹。”家驹又气又笑。

“老三见过。前天我让老三送去一百大洋,说了不少好话,咱这才约上。家驹,见这夜明妃得提前三天预约。和她说一个钟头的话,最少是五十块。别人说一个钟头,咱说俩钟头,够了吧?”

家驹不解:“这么贵?离谱了吧?”

东初接过来说:“一点不离谱。我说你是德国洋行的买办,德国工科的留学生,人家这才答应。我要说是六哥,开染厂的不认字儿,钱再多也没用。”

家驹笑了:“有点儿意思。我这里先谢六哥!”

寿亭说:“我先说好了,我就请这一回。这些年在青岛,你没少挨了我的骂,没让我骂死就算命大,这回算是哥哥赔个不是。家驹,这夜明妃可是个无底洞呀,到时候可别说六哥害你。”

家驹不以为然:“六哥,我什么样的没见过。北京上海我都花不了眼,这济南不会有什么特别人物。”

东初笑着说:“家驹,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天我去定点子,从旁边看了一眼,那真是勾魂呀!她不是单纯的漂亮,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

家驹来了精神:“噢?我是得见见。”

寿亭笑得更厉害:“家驹,见了这一回,想着下一回,就往那里送钱吧!送完钱就心疼,心疼就骂陈六子。”

沈远宜坐在那里吃饭,两个老妈子在旁边侍候着。她还是看那张报纸上的广告,问:“这制锦市街离咱这里多远?”

年轻的那个老妈子接过来说:“不远,在西关,过了护城河就是。”

“你们知道宏巨印染厂吗?”

两个老妈子对视摇头,说不知道。

东初他们的酒快喝完了。东初说:“咱开业要请的那些人,我和家驹谈过了,济南的商号我出面请,外面的商行洋行家驹负责请。六哥,你刚来,这场面咱得办得像个样,要不镇不住。”

寿亭点头:“你俩看着请吧。”

家驹说:“咱买他机器的西门子公司,卖给咱锅炉的康进西公司我都请了。洋人爱送花篮,我觉得这倒好,比送牌匾之类的雅。”

东初说:“家驹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海六大染织厂,天津五大染厂,在济南都有外庄,我也让他们送花篮。家驹,你这干了洋行,和你那些同学都联系上了,什么美国使馆英国使馆,也让他们表示一下。”

家驹说:“德国使馆没问题,我让安德鲁去办。其他使馆的那些同学也都在那里管点事,洋鬼子爱凑热闹,我估计问题不大。当时咱上工业学校,人家都瞧不起,可是咱有钱,断不了地请他们吃顿饭。现在他们混好了,我一请,肯定会来,让我看看他们那谱儿。六哥,这些年他们去青岛,也都是咱照应,这点小忙他们能帮。”

寿亭站起来:“我说,我一句外国话也不会说,净是来了些洋鬼子,你俩让我说什么呀!不行,不行!”

“六哥,我和东初都会说,你放心好了。六哥,你忘了,你不是有绝的吗?”

“什么绝的?”

“你不是能猜出洋人说什么吗?”

“我揍你!”

家驹求饶。

东初说:“六哥,自庚子以来,中国人一听见洋鬼子就害怕,要是来上几个洋鬼子,那就给咱壮了门面。我厂里那两个安装印花机的捷克人还没走,要是不行,让他俩也扮上,反正到了那里就是吃饭,也不让他说话。”

寿亭忙摆手:“不行,不行。不管是哪国人,这干什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俩毛子我见过,太老实,没有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不行,不行。”

家驹说:“我洋行里的那几个洋人肯定能来,他们还惦着和六哥做买卖呢。”

东初又说:“六哥,这济南和青岛不一样。青岛原先是德国人占着,后来又让日本人抢了去。前几年国民政府虽说是收回了,也是有名无实。所以,青岛没有那些税务局之类的烂衙门,干工厂基本上是没人管。这济南可不行,各种衙门齐全,哪个衙门咱也惹不起。我觉得还得请请这帮王八蛋。”

寿亭笑笑:“好,那就给这些王八蛋下帖子,你俩看着办。”

东初看了一眼家驹,试探着说:“家驹,我觉得訾有德也得请一下,这家人也不能怠慢。”

家驹看看寿亭,没敢直接表态。

寿亭不以为然地问:“这姓訾的是干什么的?”

东初赔着笑说:“六哥,这訾有德是我和家驹的高中同学,但他爹很厉害,是山东最有名的律师。济南人把律师叫做刮地皮的。他爹叫訾文海,号称山东第一名嘴,没理也能争三分。他有这样一个本事,再没理的官司,只要找了他,准能打赢了,但是也准能叫你倾家荡产。你只要找了他,那就只能把官司打到底,你想中途停下,门儿也没有。”

寿亭问:“怎么着,不打了还不行?”

东初接着说:“对,不打都不行。你不打了,他帮着对方打你,逼着你再回来打。所以济南人都恨他,也都怕他。他也知道自己干了不少缺德事儿,就把他家的院墙垒得六七米高,上面还有电网,防止仇家晚上跳进来,要了他的命。因为他家院墙高,济南人把他家叫做‘模范监狱’。咱在济南干买卖,这样的人咱惹不起。六哥,咱好鞋不踩臭狗屎,我看就给他下张帖子吧!”

寿亭冷冷一笑:“哼!这是他娘的明抢明夺,这样的人比土匪都可恨。”

东初笑了笑:“六哥,你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现在都知道訾文海厉害,所以不是太大的冤情,就不打官司。如果冤情太大,就直接雇土匪报仇。有人算了一笔账,请土匪比请律师还合算。请訾文海,那是花不完的钱,小官司他能给你弄成大官司,不让你倾家荡产他不算完。可请土匪呢,是一次性付钱,土匪既讲义气又有信用,既能省钱,还能解气。所以訾家现在的买卖不算好,真是没人敢再请他。他那儿子訾——”

寿亭把眼一瞪:“什么?这样的人还能有儿子?没了天理!”

东初接着说:“中学毕业后,他那个儿子訾有德去了北平,在一个野鸡大学里混了个文凭。现在没人请他爹打官司,他就想另找发财的路,前两天来找我,问我干染厂能不能发财,还问我入不入他的股。”

家驹接过来说:“他也找过我,问我为什么不干染厂了。六哥,这个訾有德交际极广,滕井他也认识。”

寿亭一斜眼:“认识滕井,他就该知道陈六爷。他要是还长着眼,最好离咱远一点。”家驹接着说:“他说他挺佩服你,想认识认识你。”

“你直接给我告诉他,陈六爷见的都是好人,他这样的,周仓摆手——关二爷不见!”

东初思忖着说:“六哥,这訾有德翻来覆去地打听染厂的事,莫非真要干咱这一行?六哥,他要是真一脚迈进咱这一行来,咱两家就得处处防着他。这訾有德虽说不会打官司,但他那爹忒狠,心忒坏。他也够受的,极度自私。家驹,你还记得吧,当初他借了徐平三的自行车,说好就一天,可一个礼拜没见人。还车子的时候徐平三问他为什么不守信用,他说,你没法从法律上说我不守信用,咱俩当初没写借据。就这种人性!”

寿亭冷笑道:“你就告诉他干染厂最发财,让他干,我第一个办挺的就是他。我也让他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给济南的老少爷们儿除了这一害。”

东初忙摆手:“别别别!六哥,这样的人咱惹不起。”

“哼,只有他惹不起咱。这样的人,老三,不能请。你要是请了,我当场抽你嘴巴!少他娘的砢碜我!”

家驹一看寿亭火气上来了,忙从桌下攥东初的手,东初忙说:“六哥说不请咱就不请。”

寿亭气得鼻子里冒冷气,端起酒来连干了三杯。家驹东初面面相觑,不敢多说话。

寿亭喝完酒,就想掏出钱来结账,东初摁住:“六哥,今天我结账。六哥,济南这地方和青岛不一样,有些话你还得听我的,我对济南熟,所以有些还不能不请,就是再恶心人也得请。比如这个人——”

“又是一摊什么狗屎?”

“嘿嘿,就是青洪帮的白志生。上次你见的那家伙。”

“老三,你让不让我吃完这顿饭?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除了刮地皮的,就是敲竹杠的。你兄弟俩在济南就是整天应付这些人?”

东初赶紧解释:“不是,六哥,我怕他们捣乱。”

“敢!土匪我都不怕,还怕这些王八蛋!去他妈的!”寿亭火了。

东初忧虑地摇摇头。

东俊吃完午饭后,坐在椅子上合目假寐。太太过来说:“到床上去歇会儿吧,到点我叫你。”

东俊没睁眼:“不用,老三陪着六子去聚丰德吃饭了,我一会儿就得回厂。”

太太坐下:“六子来济南时候不短了,看看你哪天方便,叫他和采芹来家吃顿饭。”

东俊睁开眼:“他哪有这个空!厂是新的,机器还得调试。采芹也挺忙,新买的那个院子也得指画着收拾。前天我过去,见家里在安电话。她说电话通了之后,第一个就打给你。”

这时,电话铃正好响了,东俊乐了:“我这里刚说到电话,这电话就响了。你接,可能就是采芹。”

太太过去接过来:“谁呀?”对方报了姓名。太太表情紧张,捂着话筒说:“找你的,訾家那儿子。”

东俊厌恶地摆手,低声说:“就说我不在家。”

太太说:“别价,他是问老三去哪了。”

东俊无可奈何,接过来:“有德呀!”

訾有德说:“大哥,东初去哪了?厂里说他出去了,家里的老妈子说他没回家。”

东俊说:“他和陈掌柜的还有家驹出去吃饭了。”

訾有德说:“嗨!我给他说了好几遍了,让他给我引荐陈掌柜的,这个东初,把这碴儿给忘了。在哪个饭店?我去找他。”

东俊嘴角有一丝冷笑:“哟,在哪个饭店我不知道,可能是在汇泉楼,昨天我好像听他说了这么一句。”

訾有德说:“好,大哥,那我去找他。我挂了,大哥。”

东俊放下电话,太太问:“刚才你说是去了聚丰德,这怎么又成了汇泉楼了?”

东俊笑笑:“姓訾的这些天总打听染厂的事,说不定是想开染厂。他知道六子是个人物,就想认识认识。哼,还聚丰德!他要是去了,六子一听訾家是刮地皮的,还不当场把桌子掀了?掀了桌子也不散伙,他能吐老三一脸唾沫。”

太太说:“这小六子,张飞卖刺猬——人又刚强,货又扎手。你还得常说着他,让他学会应付街面儿上这些事儿。”

东俊冷笑一下:“哼,刮地皮刮不着了,想起这一行来了。”

太太紧张地说:“訾家要是干染厂,那咱可得小心着点。”

东俊笑笑:“訾家要是干染厂,根本用不着咱,光小六子自己就能弄得他浑身痒痒找不着虱子在哪里。别看訾家这么大能耐,在印染这一行里,小六子的哪一招他都接不住。说不定这些年刮来的钱全得扔下。”

太太更紧张:“他爹,晚上你就把六子和采芹叫家来。我打发王妈准备饭。你可得给他说说这訾家的事儿,千万千万别惹这家子!你看着那訾文海戴着眼镜,拄着文明棍和个人似的,真比无赖还无赖。一旦让他沾上,那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东俊摸着下巴,隔着帘子看向院子:“还是六子说得对,他来了济南,是我的一条膀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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