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_大染坊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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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 2)

明祖高兴:“行,现在上海开往青岛的轮船就是一个礼拜一趟。六弟,有你指画着,这贸易行能干大了,不一定比元亨少赚钱。六弟,这下我心里有底了。”

寿亭拿过土烟逗明祖:“我这么多年,就是没能让你抽一支土烟,刚给你支了招,你得抽一支。”

明祖笑了:“好,抽一支。”

二人笑着点上烟。寿亭说:“明祖,咱这些年挣的那些钱就不说了,就光卖元亨的这二十多万,吃上两辈子也没事。可是你记着,这钱不能让它老老实实地躺着睡觉,要让它来回地转。这一转,利就来了。明祖,干这贸易行得忌讳一件事。”

明祖问:“什么事?”

寿亭说:“囤货。十家倒闭的贸易行,最少有九家倒在囤货上。这囤货囤好了,能狠赚一把;要是囤不好,把钱全变成了货,货再囤死了,明祖,那可是哭都来不及呀!”

明祖点头。寿亭又说:“明祖,你什么时候想囤货,先来电报问问我。布以外的货我不懂,但是在这一行里,我还不至于走了眼。”

这时候,金彪进来了。他一看寿亭和明祖说话,又退了出去。明祖站起来说:“六弟,厂里这么忙,有什么话咱晚上再说。我先回去了。”

寿亭送明祖下来楼,刚想用厂里的洋车送,东初开着汽车进了厂。寿亭笑了:“明祖,济南这买卖家一共有两辆汽车,一辆是苗先生的,另一辆就是东初这花车。我琢磨着,在外国,这车兴许是专门为唱戏的准备的,弄得花花绿绿。我在上海,看着那窑子门口净些这样的汽车,兴许是出去接嫖客的。哈……”

东初从车上跳下来,拉着明祖的手用力摇,十分亲切。寿亭制止:“老三,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先开着你这花汽车,把明祖送回宾馆。顺便拐个弯,路过泰康点心铺,买上二斤好点心,让孙嫂子也尝尝咱济南的名吃。”

东初高兴地答应着,和明祖上了汽车。车都快到厂门口了,明祖的手还伸在车窗外边。

老吴站在寿亭旁边,一块儿看着汽车出了厂门,他也十分感慨:“这一眨眼的工夫,掌柜的,十五六年了。从当初的对头,到今天的朋友,有些事还真没处猜去。”

寿亭站在那里,也是感触良多,连着叹了好几口气。随后他说:“过年的时候,苗哥打发人给我送来四瓶汾酒。我也没舍得喝。那天我去苗哥家,他就是拿这汾酒招待的我。俺俩喝了一瓶,真香呀!我挣了这么多年的钱,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呢!我从厂里直接去馆子,你拐个弯,到家里拿上这四瓶酒,咱一块儿喝了。”

老吴说:“行。”接着他又试探着说,“掌柜的,孙掌柜的也算是岛上名人,和苗先生也认识。你看看,咱是不是请一下苗先生?”

寿亭摇摇头:“要是请,苗哥肯定能去。可是,明祖这来头还是小了点儿。别让苗哥嘴上不说,心里说我给他添乱。我看就免了吧。”说着寿亭上了楼。

家驹拿着一张报纸和一个信封跑进来:“六哥,明祖走了?”

寿亭说:“刚走。晚上咱一块吃饭。你手里拿的什么?”

家驹说“六哥,刚才我去洋行里签合同,见有我的一封信,可是打开一看,就是一张报纸,是用快信从南京寄来的。”

寿亭站起来:“是沈小姐?”

家驹说:“不知道,只有报纸没有信。”

寿亭又坐下了:“报纸上说什么?”

家驹坐在旁边:“是姓林的在报上骂你。还念吗?”

寿亭笑笑:“怎么骂的,我倒是要听听,念!”

家驹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寿亭,然后念道:“‘陈寿亭奸商诈买,林祥荣如数履约’。六哥,这是题目。你往下听,‘去年十一月初,济南宏巨印染厂老板陈寿亭,到上海染厂,与林祥荣先生协商联合在济南印制花布事宜。染厂林老板知道陈氏原为讨饭出身,为人恶劣,心存刁顽。陈氏是在青岛靠坑骗发财起家。他曾经破坏抵制日货,购买了日本东亚商社的布匹,又不顾民族尊严,贪图小利,把自己在青岛经营的青岛大华染厂高价卖给了日本人。面对如此无赖,林祥荣先生不堪与之为伍,一口回绝联合事宜。陈氏恼羞成怒,故伎重演,操起看家本领,化装成叫花子混进染厂门市批发处,骗走花布八千件,约合六十四万多米……”’

寿亭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吓了家驹一跳:“六哥,你……”

寿亭夺下他的报纸:“我这些天一直想不出什么好招来对付姓林的,这回行了,他给我支了招。你现在就去报馆……”

东俊在办公室里拿着林祥荣寄来的布样用放大镜看着,那块布有二十多米。他打开抽屉,拿出剪刀,剪开一个小口,然后用力撕下来一块,再用放大镜看布碴儿。随后他高声喊:“老周!”茶坊老周进来了:“大掌柜的。”

东俊把那块布递给他:“你到车间交给李先生,让他洇湿了,上拉宽机拉,再上拉长机拉,不要烘干,要晾干。让他记个数,全面测一下这布的成色,明天早上告诉我。”

“好,我这就去。”老周拿着布走了。

东俊再看林祥荣的信。这时东初进来了。

东俊问:“怎么没把明祖接过来玩玩?”

东初说:“他说先回宾馆歇歇,晚上一块吃饭。六哥让你带上大嫂。你看的什么,大哥?”

东俊一笑:“林祥荣回信了,报价七十八块钱一件,八百米。折算过来,比滕井的便宜七块多钱。我看着这布的成色还行。你看看。”

东初接过来用手捻,又拿着放大镜在布上面找疵点:“嗯,这新式机器织的就是好。同样的棉花,却是两个成色。”

东俊笑笑:“这不是本国棉,林家用的是印度棉,这棉花毛长,刚才我撕着挺有劲呢。”

东初说:“晚上吃饭的时候,把这布拿给六哥看看。”

东俊拿过布来放进抽屉里,东初有些诧异。东俊说:“你看看林祥荣这封信,他在上海的报纸上大骂陈六子。唉,这样一来,你六哥能不能干下去,还是个问题呢!”东初拿过信去看,东俊接着说,“我给他说了好几遍,开埠倒了,林祥荣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咱这边。这下好了,全国都知道他骗了林家的布,如果滕井那边的布一断,谁还敢和他做买卖!这不认字就是不行呀!不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理儿,下一步还怎么混?我看他怎么收拾吧!”

东初看完了信,面有怒色:“大哥,林祥荣这么干是不是有点无耻呀?六哥多次让他来提布,他就是不来,这倒反过来往六哥头上扣屎盆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东俊把信拿过来放进抽屉里,劝三弟道:“老三,咱和你六哥,既是亲戚,又是朋友,弟兄们感情也不错。咱不能见死不救!可这救,得分怎么个救法儿,咱不能明着救!”

东初认真地听着,也认为哥哥说得有理。东俊接着说:“你的文字比我好,你给林祥荣回封信,就说咱已经和陈寿亭一刀两断了,让他觉得咱和他一伙,就是接下来没人卖给你六哥布,咱也可以代他买。不能让外人知道!今天晚上一块吃饭,千万别提这事!一是明祖来了,大伙高兴,一提这事你六哥那脾气又急,别弄得大家不痛快。再者,你六哥要是知道这事,肯定和姓林的不算完,他要是行动得快了,林祥荣就知道是咱给他透的信儿,这就不好了。你记住了?”

东初犹豫地说:“大哥,这样不大好吧,六哥可不是外人呀!”

东俊说:“三弟,事已至此,这句话我得说出来了。陈六子尽管对咱非常好,但毕竟是同行。他这又来了济南府,咱这俩厂挨着没有二里地。咱现在已经被他压下去了。他开业,去了沈小姐,去了苗瀚东,这是多大的声势!三弟,这一山二虎,也不能不防着呀!客商到济南来提货,买他货的越多,买咱货的就越少。三弟,六子这人是不错!可他真成了大树,把咱罩在他的树阴下头,这树下长不成树,咱就麻烦了!”

东初说:“你说得倒是对,可我怎么觉着咱不应当这么办呢?他要是真怕咱干大了,能给咱二十万匹的买卖做?大哥,这事得想想!”

东俊有些着急,他把手放在东初手上:“三弟,他是不怕咱干大了,可咱怕他干大了呀!”

清晨,宏巨布店门口排着好多人,大都是些中年妇女。有的坐在马扎上,看来是排了一夜。

胖女人:“报上说那虞美人花布一分钱五尺,这准吗?”

瘦女人:“人家在报上说了,要和平常布店里的不一样,甘愿受罚!大姐,你几点来的?”

胖女人:“我昨天晚上就来了。”

高个儿女人插进来说:“报上说,这虞美人花布只能给孩子当尿布,不能做衣裳。”

胖女人:“这虞美人的布我买过,是不结实,只能穿一年。可是也不能说只能当尿布呀!”

高个儿女人:“每人只能买一丈。大嫂,你家来了几个人?”

胖女人:“都不信这报上说的,就来了我自己。这我闺女还不让来呢!”

瘦女人:“报上说连卖一百天,每天卖二百匹。只要今天咱能买着,明天再来,多叫人来。”

宏巨布店对面的茶馆里,寿亭喝着茶吃烧饼,右手拿着咸鸡蛋。茶坊老头过来添水:“先生,你要是买布,坐在这里没有用,你得去排队。”

寿亭说:“没事儿,我认识里头的人。”

茶坊说:“认识人也不行。这布铺一直在我这里打水。昨天晚上我去找他们,想提前弄点布。”

寿亭立刻转过头来看着老茶坊:“弄着了吗?”

茶坊摇摇头:“他们不敢卖,说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了,就给砸断腿!”

寿亭笑了:“噢,他这个掌柜的还挺厉害。你听说过他这个掌柜的吗?”

茶坊说:“可是听说过。我听说这个人叫陈六子,是白手起家,原来是个要饭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把小买卖干成了大买卖,现在自己开了染厂。”

寿亭说:“老哥,你知道这布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茶坊迟疑了一下:“说是布太绡,不能做衣裳,所以人家就当尿布卖。”

寿亭哈哈大笑。

布铺的门开了,人群一片混乱。

吕登标拿着告示板出来,立在门前。小伙计递过一个凳子,登标站了上去,大声讲演:“各位大嫂大姐,大家不要挤,今天头一天卖,不限二百匹。”下面一阵欢呼。“掌柜的说了,卖到掌灯就停下。咱现在就定个点,春天,天黑得晚,可是我们也得吃饭,卖到晚上八点吧!我们已经把布裁好了,一丈一块。大家每人准备二分钱。咱先说好了,这布不能做衣裳!这布太绡,如果是大闺女小媳妇做成衣裳穿上了,人家就能看见里头你那套营生。”

下面一片大笑。

登标接着喊:“看见不要紧,就怕一不小心撕了裤裆,跑了光,麻烦就大了。”下面的人笑得更厉害。“咱先说好了,这布买回去只能给孩子当尿布,千万不能做衣裳!如果因为做衣裳惹出事端来,本店概不负责。”

“别说了,快卖吧!”

“都看了报了,都知道。你快下手卖吧!”

吕登标又喊:“各位,咱这里不仅卖,还送。我家掌柜的原是要饭的出身,他说了,天下要饭的全是他同行。我们每天送一百个叫花子。只要是叫花子,就不用花钱买,但是也得排队,从那边的窗户领。今天怎么没有叫花子呢?”

下面的一个女子对另一个说:“嫂子,这要是满街的叫花子

都披上这花布,咱可怎么穿呀!”

另一个说:“要是那样,咱就不能买,就是买回去,也只能当被里。”

中年女甲说:“当被里也合适!二分钱一丈布,这就是白送!他这是为什么呢?”

布开始卖了,门口一片混乱,金彪带着四个大汉维持秩序。女人们买完了布出来,都兴冲冲的,多数人是把刚买到的布藏在身上,再排到队伍后面,继续买。

寿亭坐在茶坊里哈哈大笑。

白志生手里拿着一根极细的文明棍进来了,还有一个喽啰在后头跟着。茶坊赶紧招呼:“白爷,上坐,我这就给你沏茶。”

寿亭连头都不回,就当没听见茶坊的话。白志生一看寿亭,忙转到正面来作揖:“陈掌柜的。”

寿亭淡笑一下:“是白先生。坐。”

白志生小心地在寿亭对面坐下,涎着脸说:“陈掌柜的,你的手真大!那都是好布,就这么个卖法儿,志生从来没见过!你这是想干什么呀?”

寿亭冷冷一笑:“玩儿!我这人好看热闹,这不挺好嘛!你孩子缺尿布吗?白先生,如果不嫌,你就到厂里来拿,我有八千件。我从这卖到年底。”

茶坊过来了:“我早就看着你不像买布的。掌柜的,你卖给我一丈吧。茶钱我不要了。”

寿亭笑着说:“老哥,茶钱照给,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丈来!两丈不够,五丈!”

茶坊作揖,白志生嫌他过来添乱,一挥手:“去去去!”

寿亭转脸,表情温和地说:“白先生,对人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他是个茶坊,你就小看他。我当初还不如他呢!”白志生点头哈腰。寿亭接着说:“白先生,你多次想请我吃饭,我都回了,今天借着这个空,我得说你两句。这世道乱,干你这一行的人就多。可是,不管干哪一行,都能干出个子丑寅卯来。咱就说

你这一行,往好处干,你就是为民除害的侠客;往坏处干,就是地痞恶霸!天津运河帮和你是同行。可是人家,不管是说相声的,还是说大鼓书的,甚至拉车打草绳的,谁要是饿得实在撑不住了,找上门去,宁五爷保证帮忙。在天津,那是一呼百应。日本人厉害吧?那日本浪人在街上调戏中国女人,警察都不敢管,大白天,就让宁五爷的手下,把那日本浪人一刀砍死了!砍死还不算,还把头给割下来。日本人在天津有驻兵权,也驻着兵,那又怎么样?也是拿他没法儿。前几天我和赵东初去天津,和宁五爷一块儿吃饭,宁五爷多次问到你,东初没少替你说好话。我说,白先生,要是东初那嘴稍微一歪歪,我觉得你就不能在这里坐着了。”

白志生脸蜡黄,站起来给寿亭躬身作揖:“全靠陈掌柜的美言,全靠陈掌柜的美言!”

寿亭说:“我不认识宁五爷,你得谢赵老三!”

白志生忙说:“是是是是!多靠陈掌柜的点拨,志生明白了,要和宁五爷学。”

寿亭说:“我知道你后头有警察,可警察不是你姐夫,是你花钱买通的。警察认的是钱,白先生,是你的钱多,还是干买卖的钱多?”寿亭端起茶来喝一口,白志生赶紧给倒上。寿亭接着说:“白先生,咱俩也算认识了,我这是为着你好,才说你两句儿。快喝茶吧。”

白志生端过茶,轻轻沾了一小口,想走。

寿亭笑笑:“白先生,你会写字吗?”

白志生忙起身:“会,写什么?”

寿亭对茶坊说:“老哥,你找块板子来,写上,只要买布,免费喝水。我一个月给你两块大洋,你就供着买布的人喝水吧!咱不仅布卖得便宜,还外带管喝水。白先生,有点意思吧?”

白志生更不解了:“陈掌柜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寿亭坐着没动:“给,这个月的钱我先支上。把炉子全捅开,使劲烧!白先生,你问这是干什么?我这是玩儿个心惊肉跳。这才刚开始,热闹还在后头呢!”他把两个大洋放到桌子上,白志生盯着看。寿亭笑笑:“白先生,没有钱,给我说。开个茶坊不容易。劫皇上,日娘娘,那是好样的,我佩服!别总盯着干小买卖的!”

街上,叫花子裹着花布要饭,过路的人都笑……

寿亭在办公室里回答记者:“这些布,当初是我一块钱一件买的。现在我卖一分钱五尺,还是十几倍的利。因为这是废布,不能做衣裳穿。回头诸位走的时候,我送每人三丈本厂的花布,你们比一下,看看这两种布有什么不一样。”

几天之后,布铺门口,都有这样一景——大板子上贴黄纸,红字写着“本店所售花布,均为本埠宏巨染厂出品之飞虎牌,本号不经营虞美人牌花布”或“不售虞美人,只售飞虎牌。买尿布去西门里”。

寿亭和家驹出来看市场,他俩看着布铺门前的那些招牌笑。

布铺掌柜的迎出来,寿亭问:“我那布卖得怎么样?”

布铺掌柜说:“还行,现在有身份的人家都买你这布,都说颜色也好,布也瓷实。你这飞虎牌可是叫开了。”

寿亭大笑:“你那虞美人退回去了吗?”

布铺掌柜说:“全退了,就是还没退钱。现在外埠也有地方知道了这事,退货的很多。我得着信儿后就告诉了天津我四弟,他退得早,钱要回来了。”

他俩和掌铺的打了个招呼,继续向前走。

寿亭对家驹说:“你准备一下,明天发给天津三百件虞美人,我让他全面开花。让金彪去盯着办。往南嘛,沈小姐就在南京,我得让她知道这事。家驹,发南京二百件。但是,告诉南京的外庄,不能再往前走一步。派出人去看着,如果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出现了咱这虞美人,告诉南京外庄老马,就不用回来了!这事,家驹,得派上人盯着办。回去之后,告诉老吴,南京来的那客商在这里磨叽了好几天了,想做飞虎牌的南京总办理。那就先给一百件,条件也一样,不准卖出南京去,合同也只签三个月,不能签长了。如果把布卖出南京,保证金不退,当时取消总办理资格。”

家驹问:“这是为什么?林祥荣能在报纸上骂了咱,咱为什么不能同步进上海?”

寿亭笑笑:“家驹,干买卖能怄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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