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郁背过脸去，说道：“那总比在青楼里朝夕迎送好吧？”

小小轻蔑地说道：“阮郁，你说此话不怕遭天谴吗？我虽朝夕迎送，可我心是干净的，我的身子也是干净的！”

阮郁说道：“你说这话有什么用？”

小小惊呆了，她终于明白阮郁已经变心，不再相信她，她咬着嘴唇说道：“我后悔把清白之身送与你，可这里没有青松作证！”

阮郁不敢看小小的脸，争辩道：“可是我身不由己呀！我要保住我的全家！”

道：“你为了一己之私，却杀了不知多少无辜，谢宣城何罪？”

阮郁猛地转回头来，大声说道：“不要提谢宣城！他无辜，是他不识时务！”

不知为什么，阮郁竟仰面泪如雨下，说道：“我痛惜谢宣城，可千年后人们会记得谢宣城却不知道我阮郁！”

小小走上前一步，拉住阮郁的手劝道：“阮郎，你还有一丝善心未泯，快回头吧！”小小泪眼望着阮郁，充满了对他的期望。

阮郁轻轻把她的手拿开，喃喃说道：“开弓已无回头箭，我已不是你心中的阮郎，姑娘多保重吧！”

阮郁说完，慢慢转身走出牢房。小小自觉不能挽回，她手扶牢门，开口唱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此时牢门外传来阵阵杀声、刀落声、惨叫声。小小踉踉跄跄奔到牢门外，展现在她眼前的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阮郁杀了县令朱选之和衙役、狱吏。小小惊呆了，惊得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地狱。

“苏姑娘……”一个哀凄的声音传来。

小小忙回头，看见捕头大哥从牢门后匍匐出来，腿上流满了鲜血。小小赶紧过去，只见捕头大哥腿上一条六七寸的大口子，小小赶紧撕掉自己的裙裾，给捕头大哥把伤口包扎了。

捕头说道：“阮相公一脸怒气，杀了衙役里所有的人，带着他的人马走了……”

小小痛苦地说道：“他现在已经疯了！”

捕头又说：“他留我一条命，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小一看是她送给阮郁的同心结，现在上面已经沾满鲜血，小小把同心结抛于地下，嘴里念道：青松不作证，血溅同心结。

可怜痴望眼，遗恨未心郎！

搀扶起捕头大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牢房。

现实中的阮郎已不存在，唯有心中的阮郎还朝夕让小小回味，从十五至二十，五年青楼春花秋月，风采血染都尝遍，现实让她不敢留恋，只有这钱塘山水还是一片净土，伫立窗前，她暗暗自思：“小小青楼处长大，十五开花，五年妓女生涯，富贵繁华，无不享尽；风流滋味，无不遍尝；名流巨卿，无不拜倒，从不曾受人一毫轻贱，亦可谓侥天之幸了。须乘此车马未稀，早寻个桃源归去，断不可流落炉头，偿王孙之债。”

小小如此想好了，便整日恹恹作病，懒于见人；常常乘了油壁车匿于青峰暮霭之中，或纵酒于清风明月之下，外人捉不着行迹。蜂蝶随忙，而花枝已不知何处；楼台虽在，而歌舞已悄不闻声。这就是小小的聪慧之处，人事看明，便巧于回避，而天心有在，也乐于成全。

转眼又是暑退凉生，蝉声凄凉，残荷余香。西溪的田翰院来约小小赏荷花，从早直游玩到了黄昏，方乘着车儿回到镜阁。谁知夏秋之交最是容易感病的季节。小小白日里从田翰院家回来，室内闷热，就坐在露台上乘凉，脑子里往事如烟，不知不觉就坐时间长了，等感觉到冷时已经晚了，回到室内一觉再没能起来。

第二天日上东南隅，贾姨妈见小小还没起床，就前去看望。推开门一看，小小正昏昏沉沉说着胡话。贾姨妈一摸她额头，汤得很，知道她受凉发了高烧。贾姨妈忙命斧头去请郎中。郎中给小小把了脉，说是感了伤寒和暑热，凶多吉少，就看她命中如何了。随即开了些草药，又嘱咐了一些注意调养的话，走了。

贾姨妈看到小小这个样子，心下非常着急，在小小床前含泪说道：“你一丁点年纪，享了如此大名，正是风月得意之际，怎奈天之不仁，降此重疾……”说着老泪纵横。

小小苍白的嘴唇惨然一笑说道：“此非天之不仁，正是天仁而成全小小处，。您想甥女一个女子，朝夕与鸿儒巨卿诙谐谈笑，得此大名者，不过持此少年之颜色耳。而女孩儿家颜色妙在青春，一过了青春，便渐渐要衰败，为人厌弃。人一厌弃，则连从前的芳名都扫地矣。若说此时，眉尚可画，鬓尚堪撩，我想纵青黛有灵，亦不过再五年、十年止矣。而五年、十年，无非转眼，不如乘此香温温、甜蜜蜜、垂涎刮目之时，借风露天寒，萎芳香于一旦；假巫山云梦，谢尘世于片时；使的的红颜，不至出白头之丑；一抔黄土，尚动人青鬓之思。失者片时，得者千古，也正是甥女之心愿？姨娘当为甥女欢喜，不当为甥女悲伤。”

贾姨妈哭哭啼啼说道：“话虽如此说，但人身难得，生命可贵，就是饥寒迫切、还要苟延性命，何况你锦绣丛中之人，一旦弃捐，怎生割舍？你还须保重。”

小小似听非听，不再言语，只觉得昏昏沉沉如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