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0点半,赖安和我重新要回了裹尸布和那些骸骨,然后钻进了弗里德曼的私人汽车,那是一辆1984年款的坦普车,在后排座位右侧的玻璃上有一个呈环带状的字母k。弗里德曼则和卡普兰呆在一起。
“他打算干什么?”我问道。
“给那位先生一点时间,让他再好好想想自己说过的话。”
“然后呢?”
“让他再复述一遍。”
“复述是个好办法。”我说。
“然后找出前后说法上的出入。”
“还有没想起来的那些细节。”
“还有相关的人物,弗瑞斯的母亲提到的那两个人。”赖安说道。
“我们就可以问问,看他认不认识约西·兰纳和塞维·莫瑞斯纽。”我赞成地说。
贝特·哈尼那本是一个阿拉伯小村庄,如今被幸运地划入了现代化的都市——耶路撒冷的行政区内,它现在的名字叫贝特·哈尼那·哈达沙合,或是新贝特·哈尼那。杰克在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在这里拥有了一套公寓。
按照杰克所说的地址,我们要到一个在1948年至1967年间属于约旦领土的地方去。离开了俄罗斯大院,我们来到位于拉马拉的一个检查站,拉马拉原来又叫纳布卢斯路。我们到的真是时候,堵在路上的汽车才排了一个半街区。赖安开着车子加入了堵车队伍,我们一点点地向前挪,每次开出的距离只有一辆车的长度。在我们往金顿行驶的途中,杰克告诉我,那堵被设计用来把以色列同周围世界分割开来的围墙,以后将会从我们正在行驶的道路的中央穿过。我不停地看着街道两旁的商店。
比萨店、干洗店、糖果铺、鲜花店散布在路的两边。我们就好像身处圣兰伯特、斯堪地纳维亚、庞蒂亚克、厄姆郝斯特一般。
然而,这里却是以色列,我的左侧位于以色列领土内,这一侧的商铺将因为那道墙的存在而更加繁荣;在我的右侧,则是以色列领土以外,那一侧的商铺将会逐渐地萧条。我不禁想到,这是多么令人悲哀啊。那些需要养家餬口的普通老百姓,才是这片争议不断的领土上真正的受益者,或者是受害者。
没有弗里德曼在身边,我们原以为出境要颇费一番周折,结果却和我们所想的大相径庭。守卫只是瞟了一眼我的护照,再看看赖安的警徽,然后又弯下身子看了看,就挥手放我们过去了。一进入河西岸,我们就向左行驶,然后又往左拐到了杰克家所在的那条街道。
杰克租下了一幢灰色公寓的顶层,房子的主人是一个意大利考古学家,名叫安东尼亚·菲欧瑞丽。杰克住在楼上,菲欧瑞丽住楼下,那个人还养了七只猫。
赖安对着墙上一台已经裂开了的对讲机告诉杰克,我们到了。几秒钟过后,杰克开了门,领着我们穿过一个由六角网眼轻质铁丝网编制的笼子,里面养着山羊和兔子,又经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了一截架在外面的楼梯。上到二楼之前,我们一直被三只小猫尾随着。
这三只猫是三种不同的品种。一只是黑白斑纹的,只要好好宠爱它,它就会听你的话,温顺地蜷在你的膝盖上;另一只是暹罗猫,你需要不时地喂它,还不能打扰它进食,它饿的时候就会朝着你叫;还有一只野生的雄猫,它喜欢在你睡觉的时候卧在旁边注视着你的胸脯一起一伏。
这三种类型的猫居然在一起相得益彰。
杰克所住的公寓被一间铺有棕色瓷砖的房间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积,它位于公寓的中央,四周是白色的石膏墙壁,门和窗子的周围用砖装饰成了拱形,木质的橱柜摆放在屋子的一端,就像是伸出来的一个小岛,将厨房和客厅、餐厅分隔开来。
杰克的卧室小得就像一只烤箱,里面放了一张邋遢的小床、一个梳妆台,还有一只纸箱子,用来盛放该洗的脏衣服。
剩下的空间和家具都被他当做了“办公室”用。前厅处成了放电脑和地图的房间,走廊被用来做古物清洗处,另一间后面的卧室用来归类、记录和分析。
自从我们早上通过电话之后,杰克的暴躁脾气已经有所改善。他问候了我们,而且还询问了上午的情况,然后才开口让我把裹尸布给他。他甚至用了“请”,而且还微笑着。
“这是目前情况下我所能提供的所有帮助了……”
“是,是啊。”杰克摊开双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快点。
好吧。看来他的性情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善。
我把装在哈尼那女士给我的塔帕家牌塑料容器里的骸骨放在了桌子上,杰克打开了裹尸布,查看着第一只容器中的骸骨。
“噢,天哪。”
他又把第二只桶的盖子打开。
“噢,天哪。”
赖安看看我。
杰克又移向了盛着裹尸布的容器。棒槌学堂·出品
杰克弓着背,赖安站在他的身后,用张开的嘴形比划着说:“噢,天哪。”我则朝赖安皱皱眉头,示意他不要这样。
杰克一言不发,专注地盯着那块较大的裹尸布。
他回到后面的卧室里,拿来一个放大镜,开始细细查看起来。
“我下午就把这些东西拿到以斯帖·盖特兹那里去。”他说道。
杰克弯着腰在那里研究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才直起身来。
“盖特兹是洛克菲勒博物馆里的纺织品专家。你查验过这些骸骨吗?”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可查验的。”
杰克搁下放大镜,向后退了两步,用他细长的胳膊做出来回扫的姿势,赖安则把嘴唇努成一个喇叭状。
我走到桌子前,把容器里的东西轻轻倒在它的盖子上。
“你有手套吗?”
杰克听了,转身朝后面的卧室走去。
“还有镊子。”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再来一根探针和一支牙签。”
他取了这三样东西回来。杰克和赖安站在一边观看,我将骸骨逐一分类,并说出它们的名称。
“趾骨、跟骨。”这些是比较容易辨别的。剩下的碎骨还不如我的耳垂大。“尺骨、大腿骨、骨盆、头骨。”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当我把碎骨分完类,杰克这样问我。
“我认为没有什么可查验的。”
“男性还是女性?”
“对了。”我说。
“去你的,特普,我是认真的。”
我仔细检查了一块枕骨,颈部的顶端比较突出,但是也还属于一个正常范围。和枕骨一样,股骨的轴状处有一些很粗糙的线性突起物。骨盆处只残留了一块与骶骨交合的粗短碎骨。这些都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
“肌肉的附属物还比较有力,我推测它应该具备一些男性特征,这些就是我能做的全部工作了。没有足够完整的样本可以进行定量分析。”
我拾起了一块跟骨,来回旋转着看,一处轻微的环形破损处吸引了我的视线。杰克注意到了我的饶有兴致。
“怎么了?”
我指着骨头外表面的一个小穿孔说:“这不符合常理。”
“你所说的不符合常理是什么意思?”杰克问道。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杰克又做出了让我快点说的手势,只是这一回比以往显得耐心多了。
“这不是血管和神经留下的穿孔,这些骸骨磨损得很厉害,不过,依据我的观察,孔的边缘很锋利,而并非像神经穿孔那样光滑。”
我放下那块跟骨,把放大镜递给杰克。他弯下身子,把放大镜的焦距对准了骨头的中部。
“你认为它会是什么?”赖安问道。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杰克就冲进了那个挂着地图的房间。屋里传来抽屉被拉开又咣的一声关上的声音。他回来的时候,手正翻动着几张装订好的书页。
杰克把那几张书页铺到桌上,用一根手指戳着上面的一页。
我低头去看。
杰克正指着一篇标题为“对格瓦特·哈米维特遗骸的人类学观察”的文章。他的手指尖停在页面的一张照片上。在制作照片副本的时候漏掉了很多细节,但是这些骸骨的主体部分还是很清楚的。
有四张照片上拍的是跟骨和其他一些足骨碎片,有一些是在分类和重新排列之前照的,有一些是在这之后照的。尽管骸骨的表面被一层厚厚的石灰岩粉末覆盖着,但还是可以看到,一根铁钉横穿过跟骨的两侧,一块木质的标志牌隐约从钉子头的下面露了出来。
第五张照片是一块当代人的跟骨,以用来和古时发现的骸骨做比较。在照片的跟骨上也有一处环形的破损,其位置与我们裹尸布中的跟骨分毫不差。
我疑惑地看着杰克。
“早在1968年,就在三个墓穴里发现了15个石灰石做的藏尸罐。在这堆藏尸罐中,13个里面装有人类遗骨,而且保存措施堪称一流。还有几束野花、几捆麦穗之类的东西。骸骨上的外伤表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死于暴力。骨头上面有箭伤,还有钝器所致的伤害。”
杰克拍了拍上面的照片。
“这个可怜的私生子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杰克指向上一篇文章旁边的另外一篇,然后又把书页翻到了一幅草图处,上面画着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被钉上去的人手臂在十字架上像鹰一样张开,但是和现在所见到的耶稣受难图不同,那个人的腰部是被绑到十字架上去的,并非是被钉上去的。两条腿被分得很开,脚被钉在十字架的两侧,而并非被钉在十字架表面的正上方。
“我们从约瑟夫的情况就可以知道,那个时候,耶路撒冷的木头很稀缺,所以罗马人就把十字架竖直的那根木头空出来,只用那根横木绑尸体,而横竖两根木头都要被重复使用。”
“所以,胳膊是被绑起来的,而不是被钉在上面。”赖安说道。
“是的,这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刑罚起源于埃及。在埃及,他们通常是用绑的方法。要记住,人不是被钉死的。把一个人吊在十字架上,会削弱两侧的呼吸肌、肋间肌,以及横膈膜的机能,正是窒息最终导致了人的死亡。
“受害者通常被固定在十字架上,两只腿骑跨在木头的表面,脚被钉在两侧。跟骨是足部最大的一块骨头,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根钉子从跟骨的一侧钉到了另一侧,穿透整块跟骨。”
耶稣家族的坟墓里,一个用裹尸布包着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意识到了杰克所说的骸骨是多么非同寻常,我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跟骨。
“现在还无法知道破损是不是由外伤导致的,而且它也可能是由疾病引起的。另外,还有可能是在验尸的过程中造成的。或许是被虫咬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个钉子孔。”
“它也有可能是一个钉子孔?”
杰克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