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
山间氤氲着雨后的雾气。
石门坎,对门坡。两座新建的茅草屋比邻而居,中间有一道篱笆隔开。茅屋周边的坡地上,已经种上了各种青菜。
阿月在忙着给菜地浇水。
篱笆的另一边,肩背婴儿的艾西瓦娅在喂鸽子。
李畋看着阿月忙碌的身影:“阿月,现在有家了,高兴吗?”
阿月傻傻地笑。
“阿月,你过来!”高志华牧师招手。
阿月丢下手里的活计,乐颠颠地跑来,三五步之外站住。
高志华牧师手指篱笆:“阿月,篱笆那边是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你能尽到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吗?”
阿月点头。
“说话!能,还是不能?”
“能!以主的名义起誓。”阿月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好,你看好这道篱笆。这道篱笆只不过是一个提醒,提醒你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如果你心里没有另外一道篱笆,这东西,连只狗也挡不住!”
阿月急得满面通红,说话也结巴了:“牧……牧师,我……我阿月要过到篱笆那边,天……天打五雷轰!”
“有一种情况你可以过去――当你的妻子和儿子受到野兽和坏人威胁的时候,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你能做到吗?”
“能!”
“好!我相信阿月是个好男人。阿月,好好治病,等你的病好了,我立马就让人来拆了这道篱笆。而且,在教堂给你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牧师,我听您的。”阿月答应。
和阿月他们告别之后,李畋随高志华牧师走在返回教会的路上。
“牧师,这样对阿月是不公平的。你知道,以目前的医疗水平,麻风病是无法根治的。你给了阿月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希望,一个美梦。”
“有梦总比没梦要好。很多时候,人就是活在梦里。如果没有梦,人生就会少很多乐趣。既然我们无法改变艾西瓦娅要嫁给阿月的意志,就不如先给他们一个梦。李先生,你――有更好的办法?”
李畋无奈地笑了笑:“不,我没有。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牧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如果我早对部落里的人说我是塔克尔派来找他们的,那一场惨剧会不会避免?越想心里越不安宁。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我杀了那些人。”
“别想那么多了。也许,这一切都是主的意思。所有的毁灭都有毁灭的理由。只是上帝不说,我们不知道而已。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阿门!”
“我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你不想和我一块去给柏格理牧师扫墓吗?”
“我后天走。柏格理牧师值得每一个中国人尊敬。”
1938年4月5日,清明节。那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那天的天气不好也不坏。虽然没有下雨,但天是阴的。
高志华牧师起了个大早,他在小院里踱了一会,便去敲李畋的门。
李畋开门,手里拿着一支派克笔和一个黑色硬皮本:“牧师早!”
“李先生早,你的笔记写得怎样了?”
“昨天晚上刚刚写完,这是一个太长太长的故事,差不多是一部长篇小说了。这些事我必须记录下来,你不是想知道整个故事吗?都在这里面了。”
“里面的故事都是泰戈尔先生对你讲的吗?”
“不全是,有些是先生讲的,有些是我自己寻访所得――这可都是珍贵的资料。历史永远比小说更精彩――小说来自于小说家的虚构,生杀予夺全部出自于小说家一人。而历史就不同了,它是一个由众多的参与者共同影响的进程,这就决定了历史有更多的偶然性和不确定因素。”
“我先去教堂,过会儿我来叫你。”说完,高志华牧师告辞而去。
李畋回屋打点自己的行李。
过了没多大会儿,高志华牧师又转回来,和李畋两人吃罢早餐,收拾祭品直奔柏格理墓园。李畋特意将笔记本和铜砣带在身上,那铜砣已经被套进一只特制的皮囊――可以很方便地系在腰间。
墓园很静,周围摆满了各色鲜艳的野花,到处是纷飞的纸钱。那是石门坎的苗民放的,石门坎的苗民习惯在清明节的早晨来祭拜他们的拉蒙。高志华牧师和李畋到达墓园时,苗民们早已散去。在苗民散去之后来到墓园静坐一整天――这也是高志华牧师多年的习惯。
那天的墓园很干净,杂草早已被苗民们清理过了。
高志华牧师和李畋二人各自在石头上坐下。
“李先生,你还从来没有告诉我泰戈尔先生对你讲述的故事呢!”高志华牧师开口。
李畋从衣袋里取出那本笔记:“牧师,你是自己看还是要听我讲?”
“听你讲吧!汉语说说还行,汉字我却识不得几个。”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传奇……”李畋娓娓道来。